【洞庭作家】龙晗/老奶奶的麦芽糖
老奶奶的麦芽糖
作者：龙晗
在一起民事纠纷的调解中，我是确确实实受过一次“贿”的。行“贿”的是一位已经八十有四的老奶奶。她让我无法拒绝她的“心意”。
老奶奶是邻县华容人。十年前，其唯一的孙女嫁到我辖区某村一贫困的农户家，婚后不到一年生了一个女儿。原本非常高兴的事，却在女儿不到三岁的时候幻灭了。男方发现女方有严重精神病，时常偷偷地吃药控制。男方在帮助治疗了一段时间，未见明显好转的情况下，便以女方结婚前故意隐瞒其病史为由，一气之下将女方送回了娘家。可能女方娘家确实感到理亏，在多次要求男方接回无果的情况下，便要求男方适当给予一点生活补偿等。虽然，男方所在村调委会多次做工作，男方及亲属都以经济困难、小孩需抚养为由拒绝了女方的请求。
去年开春不久，女方父亲跟我打来一个电话，请求我司法行政机关调解。虽然电话中，他说话像放鞭炮似的让人听不清，反反复复中我才大概知道了一点以上情况。便要求他若方便的话，把女儿带来让我看看，进一步的了解情况，便于日后做工作。
不久后的一天上午，女方及她父亲和奶奶来到了我的办公室。女方可能吃抗精神病的药物太多，虽然还年轻白净，却显得胖胖的。我试探性地问了她几句话，她只知道傻傻地笑。女方父亲也是一个快六十的人了，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同我想象中的样子没有大的区别。说话语无伦次的，显然精神状况也不是很正常。老奶奶见我问他们父女的情形，忍不住插上话。“干部哥哥，我跟你说几句话。他们俩爷儿就是这个样子，不然，我七老八十的人了也不会来。”老奶奶几乎是带着哭腔，但不乏坚定坚强。不用猜想，老奶奶一定是一个命运多舛，而又顽强地活下来的人。
老奶奶已经八十四岁了，走路虽然有点前倾，在一根竹拐杖的支撑下，没有半点龙钟老态。老奶奶年轻时候便守寡，靠卖麦芽糖为主养活几个儿女。儿女长大后，又发现唯一的儿子“赶不上别人”（老奶奶语）好不容易帮她娶了个媳妇儿（方言，妻子的意思），生下现在这个女儿后，媳妇儿就被他人拐走了。自从孙女被送回娘家，洗澡穿衣都是老奶奶负责。“我死了，他们爷儿俩怎么活哟！”说到这儿时，老奶奶才掏出手巾将双眼角摁了摁。虽然泪水没有流出来，心里肯定是流了血的。老人在与我说着这些时，儿子和孙女在一旁表现得那么安静，毫无主见，看他们这个样子我的心变得悲凉起来。
我耐烦地给老奶奶解释，直到她满意为止。临别时，老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还没出办公室的门便回过身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保鲜袋包着的东西，边打开边说，“干部哥哥，这是我熬的麦牙糖。”话还未落，东西就已塞到了我的手中。自然，我是百般拒绝的。这样的家庭，这样的老奶奶，即使只是一点麦芽糖，我又怎能忍心收下呢？
“收下收下，这是我一点心意。你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这个老婆婆。”老奶奶似乎有点急了。儿子也在一旁，嘟噜着“收下收下，这又不值钱。”一直只知傻笑的孙女，见我们推来推去的，吓得“呀呀呀”的惊叫。一下子让我推辞的手停了下来，麦芽糖攥在手中，脑袋一片混沌。
老奶奶见我收下了，旋转身走出办公室。我赶紧走出相送。“干部哥哥，把你费心。你回去，不送我们。”老人拄着拐杖，竟然以惊人的速度走出过道、走出办公楼、走出楼院。我想，她是在拼命地拒绝我相送，也是在担心着我拒绝她的“心意”。但我还是把他们一直送上了停在院门外的一辆三轮摩托车上。“干部哥哥，把你费心，我下次就不来了。也不晓得还能不能来？”这是老奶奶上车时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但当我转身离去的时候，还是非常清晰地听到老人的一句话。“我死后，你们该怎么办哟！”
可以说是费尽周折。一个月后，男女双方各自来了几位代表和各自所在村的调解主任到了我的办公室。由于事先的沟通，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协议。遗憾的是老奶奶没有来。听她儿子讲，老奶奶自上次回去就病倒在床了，想来也来不了了。“我姆妈让我带话给你，说你辛苦了。可她再也熬不动麦芽糖了，再也不能给你麦芽糖吃了。我姆妈还说上回的麦芽糖不知好吃不好吃，你喜欢啵？”老奶奶的儿子一见面就跟我讲。
我回答说：“好吃好吃，又香又甜又脆。”其实，还有一些苦涩的感觉。我没有说实话，缘于对老奶奶的尊敬和感动。想起那个孤苦无依的她，我的心何尝不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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