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楚仁君作品丨风雷恩怨怎及琴箫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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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诗人、理学家邵雍曾写过一首《恩怨吟》的诗作:“人之常情,无重于死。恩威人心,死犹有喜。怨结人心,死犹未已。恩怨之深,使人如此”。诗中以简约、通俗的文字和意象,对尘世里人与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葛,进行了一番精辟入理、意近旨远的概括和阐发,可谓束广就狭,万物一马,让人反躬自省,醍醐灌顶。
邵雍这首诗作乃是目有所视,剑有所指,情不自禁,有感而发。当年,北宋前宰相富弼、司马光、吕公著等退居洛阳时,时常与邵雍把酒吟诗、游历山水,众人还为他置办了靠近都市并带有园地的住宅。作为好友,邵雍对吕公著与王安石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早有耳闻,感喟万千,唏嘘不已,诗情喷涌而出,遂成此作。
吕公著和王安石都是北宋时期声名显赫、家喻户晓的人物,同为宋代名相、贤相。吕公著与其父吕夷简,被史学家并称为宋代“父子宰相”,广有贤名。吕公著和王安石两人在学识上不分伯仲,都是下笔有神的才子,思维敏捷的学者,著作等身,文采斐然,受到文坛一致推崇,为世人所仰慕。王安石不仅与吕氏诸人同朝为官,渊源深厚,他还几番数次到吕公著的家乡寿州(今安徽寿县)考察、游览,为当地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
吕公著和王安石的人生交集是偶然,也是必然,两人的因缘际遇、沉浮俯仰、得失枯荣、恩怨牵缠等等,千丝万缕,纠纷勾连,错综复杂,难以捉摸,充满了怪诞而又诡谲的神秘色彩。
两人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同为风雅之流,脱俗之士,对朋友肝胆相照,赤诚相见,重情重义,情义双全。两人有着天造地设般的缘份。在早年,他俩在文学上同享盛名,同为儒林所敬佩。在家庭背景上,吕公著和王安石都是诗书传家,崇文重礼;两个家庭都有着“烈火烹油,鲜花著锦”的辉煌,都是当朝的“诗书簪缨之族”。在仕途上,两人都几经遭受罢职被贬的厄运,但都百折不屈,坚忍不拔,宁移白首之心,不坠青云之志。
吕公著和王安石之间的关系至亲至知,亦师亦友,称得上是“岂伊异人,兄弟匪也。”吕公著比王安石大三岁,王安石待之如兄长,敬重有加。吕公著学识广博,但是沉默寡言,王安石能言善道,却是固执任性,人送外号“拗相关”。
兴许是性格使然,王安石以前曾多次拒绝朝廷的征召,不屑于入朝为官。他曾说:“晦叔(吕公著的字)为相,吾辈可以言仕矣。”意思是,吕公著不做宰相,天下不太平,他如果做了宰相,我辈才能考虑出仕。从王安石这番话中,可以看出他对吕公著的信任和尊重,也反映出两人之间的交情和友谊非同一般,可以说是水乳交融,亲密无间。
当时,王安石以铁嘴钢牙、满舌生花为世人所熟知。京城名士们畅谈古今,争论的终结者常为王安石,没有人能与之抗衡。而有王安石参与的争论,终结者则为吕公著。每次竞短争长、磨牙费嘴,吕公著都能以精辟的见识,简洁的语言,诚恳的态度制服他,让他心悦诚服,自叹弗如。王安石曾经对人说:“疵吝每不自胜,一诣长者(指吕公著),即废然而反,所谓使人之意消者,于晦叔见之。”王安石是说:我的过失每每难以自抑,一见吕公著,就自觉必须改过。想要弃恶扬善,就该亲近他。
熙宁二年(1069年),宋神宗任命王安石为参知政事,跻身执政之列。次年,王安石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同宰相。他在当朝皇帝神宗的全力支持下,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新法,进行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变法运动。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熙宁变法”,王安石是这场变法的主要旗手和推手。
历史选择了王安石,王安石则选择把好友吕公著,作为自己遵道秉义的坚强后盾。王安石比吕公著先期登上相位,在为相和推行变法之初,王安石深谙为官为人为友之道,竭力向皇帝推荐吕公著,吕公著最终出任御史中丞之职。这御史中丞的职位不容小觑,是皇室监察机构的负责人。王安石自认为吕公著是自己人,举荐他的目的很明确,这个位高权重的职位由自己人出任,言路上就少了很多反对的声音,既有利于自己发政施仁,又有利于推行新法。
然而,事与愿违,王安石高估了自己的认知力和判断力,好友吕公著反戈相向,坚定地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旗帜鲜明地反对新政。这多少有些出乎王安石的意料,本来期望值很高的后援和助力,反而成为最大的阻力和障碍,这让王安石大惑不解,不知所以。
王安石施行的新政甫一推出,立即在朝野上下引发激烈争论,并很快形成“流俗”与“通变”的新旧党争。当时,在赵宋朝廷内产生当权派和反对派两大阵营。当权派中,以雄心万丈的皇帝神宗为轴心,以“拗相公”王安石、政客曾布、奸邪之徒吕惠卿等为骨干,竭力推行新法;而反对派中,以司马光为首,欧阳修、苏东坡、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一大批元老重臣和文化名流则提出批评意见,予以抵制、反对。这其中也包括王安石的好友吕公著,以及他的亲弟弟王安礼、王安国等家门亲族。
王安石变法中最为人所知的是青苗法。直到今日,每逢人们谈到王安石变法时,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一项。这一法令,影响到全国每一个村庄,也是在朝中引发轩然大波的主要原因。吕公著通过体察民情,发现此法的诸多弊端,就急速上奏神宗皇帝说:“自古以来有作为的君主,没有失去人心却图治,也没有能胁之以威、胜之以辩却能得人心的。”
在上神宗皇帝的奏议中,吕公著还问道:“昔日之所谓贤者,今皆以此举为非,岂昔而今皆不肖乎?”意思是说,过去所谓的那些贤能之人,现在都认为青苗法为非,但发出议论的人,把这一切诋毁为流俗浮论,难道过去都是贤能现在都是不肖吗?显而易见,吕公著的矛头直指好友王安石,这让他大为不快,窝火闹心。
王安石对吕公著的正言直谏和深切之语,不仅不心生感激,反而感到极大愤慨。当初,王安石推荐吕公著的时候,曾称赞他有“八元八恺”(上古传说中的十六位贤臣)之贤。可是,半年时间不到,王安石发现吕公著不是自己所期望的那种人,态度在忽然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就在皇帝面前攻击他有“欢兜共工”(上古传说中的罪人)之奸。
对昔日好友吕公著的阵前倒戈和公然背叛,王安石大失所望,悲从中来,由怨生恨,欲除之而后快。正巧,天赐良机,神宗皇帝让吕公著荐举吕惠卿为御史,吕公著却直言反对说:“惠卿固然有才能,但奸邪不可以任用。”吕惠卿在朝中声名狼藉,却是王安石的心腹之人,最后为一己私利竟出卖了他。此等卑鄙龌龊、刁滑奸诈小人,自然为吕公著等刚正不阿、端人正士所不齿和鄙夷。
没想到,神宗皇帝把吕公著的谏诤之语,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安石,王安石更加憎恨吕公著。他恼羞成怒,破釜沉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诬陷吕公著蓄意恶语中伤,挑拨离间,怂恿、煽惑皇帝让吕公著左迁出宰、贬黜官爵,并迫使神宗于熙宁三年(1070年)夏历四月初八日,将吕公著从御史中丞贬为颖州(今安徽阜阳)知州。
在当时,得罪王安石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是皇帝面前的红人。王安石亲拟罢斥吕公著的诏书。在诏书中,他极尽贬损、诽谤之能事,把吕公著说得一无是处、大谬不然。过去,在二人交好之时,王安石曾向皇帝说:“具某官吕公著,冲深而能谋,宽博而有制,其器可以大受,而退然似不能言,故众人知之有所不尽。如蒙选用,得试其才,必有绩效,不孤圣世。”而今,两人反目,王安石在诏书中把吕公著比作了尧舜时期暴戾恣睢的“四凶”(混沌、穷奇、梼杌、饕餮)。王安石对吕公著的这些用字措辞,毫不掩饰地暴露出他颠寒作热、喜怒无常的特性。
一代文学大师林语堂曾在《苏东坡传》中记述:“王安石轻视所有那些'流俗’之辈,不但与那些忠厚长者大臣一等人疏远起来,就连自己的莫逆之交如韩维、吕公著也断绝了来往。”王安石刚愎自用,我行我素,他结私营党、诛除异己的所做所为,让他在朝内陷入孤家寡人、众叛亲离的境地。最终,他和吕公著撕破脸皮,反目成仇,两人的交情分崩离析,息交绝游,两人的友谊也是毁冠裂裳,义断恩绝,自此分道扬镳,萧郎陌路。
吕公著和王安石从交好到交恶的恩怨纠葛,曾经是北宋历史上有名的大事件,当时在朝野上下引起不小的震动。两人从惺惺相惜的良师诤友,到橘化为枳的针锋相对,再到割袍断义的陌路殊途,皆因政见不一、恩牛怨李而导致分裂,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不知所终,一往而殆。”
吕公著和王安石的个人恩怨,极具历史的典型性和时代的警示性。两人之间此时碧空万里,天朗气清;彼时却阴云密布,雨骤风狂;过去捧上天,今日踩入地,龙鳞刀,雪花扇,昔日兄弟今日散,巅峰最后这一战,创下传说后人看。他们俩人迭宕起伏、曲折离奇的人生经历,把一个封建王朝的政治斗争,与个人荣辱、家庭盛衰演绎得如此惟妙惟肖,再现得如此淋漓尽致。赵宋王朝的政治风云变幻,深刻地影响着他们的命运。他们俩因政见不合引发结党倾轧,终于导致意见分歧,冲突升级,情感破裂,关系疏远,从一个侧面微缩、反映了赵宋王朝的兴衰。
从吕公著和王安石恩怨纠葛这一事件本身,放大到当时的社会现状上来看,他俩之间关系的回天运斗和时势变易,深深地打上了中华传统文化和淮河地域文化的烙印。在这场声势浩大、颠天覆地的变法中,其核心人物王安石冲上反传统的堡垒,而最终却难以摆脱落花流水、一败涂地的命运,似乎也鬼使神差地预示着“水满则溢、月圆必亏、盛宴必散”的自然规律。而作为反对派重要代表人物的吕公著,则攻击新法“合是取非,兴害除利,名为爱民,实为害民。”正是应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吕公著和王安石在变法中的观点、认识、立场不同,最后两人泾渭分明,势不两立,一步步走向分裂甚至反目。客观地说,他们彼此都没有做到“合而不同”,而是不同则不和,直至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来。悲乎哉,不亦痛矣。
历史的尘烟遮盖不住千年前的人间悲怆,时空的变幻也消弭不了曾经的恩怨故事。所谓历史的善意,无非是史笔钩沉下不经意间的一缕曦光与温情,让我们在漫漫黑夜里看到希望的火苗。因此,虽然吕公著和王安石两人的关系开头很惊艳,结尾很悲剧,但是后人还是应该他们的曲折经历中有所感悟,才不辜负这两位赵宋名相所遭受的各种磨难和坎坷。
盛衰有定生还灭,荣辱无惊怨亦恩。禅悟身前都是客,何须洒泪断人魂。恩怨是把双刃剑,既伤人也伤己,再亲密的关系也会各分东西。应该看到,人与人之间的恩怨,并不仅仅限于吕公著和王安石两人之间,现实社会中也普遍存在这种现象。个人之间的恩怨,就像蛇一样盘踞在我们的内心,随时会咬噬人的心灵。我们要时刻警惕它的恣意妄为,用恻隐和理性控制它,不能让它在暗地里,悄悄地去毁掉人世间的一切美好。雄霸纵横,风雷恩怨,哪及琴箫谱?
作者简介:楚仁君,安徽省淮南市寿县人,中国楹联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摄影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文学作品散见于《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安徽文学》《新安晚报》等国内报刊,已发表文学作品及历史文化研究学术论文200多万字,出版散文随笔作品集《古城时光》、历史文化专著《典藏寿春·寿县成语500条》。现供职于寿县文化和旅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