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平雷村:战“疫”中的乡村婚礼

富平雷村:战“疫”中的乡村婚礼

文/田定方

村里的社教给娃早上把媳妇接回来了。最先向外发布消息的是德利,他儿子在街道开商店,初二下午社教他二哥社会去商店里买东西告诉他的。
雷村地处关中平原,自古结婚就遵循礼制中婚礼的六个阶段,又为“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随着时代的变迁,有些已经简化并消失了。再者,现在年轻人多在外面务工,如果有对上眼的,相处一段时间后,觉得彼此合得来,便电话告知父母,双方父母见个面,顶多再加上个媒人,把婚一订,三金一买,礼钱一过,结婚的日子一合就行了,一般都趁着春节人多就把婚结了。不过近几年得有房有车,大有愈演愈烈之势。更甚者,因为有了“情况”,回来后直接结婚的。就算女孩父母生气,那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倒是男孩的父母偷偷地乐,因为这样省了好多手续。
说归说,村里人注重脸面。因此,在婚丧嫁娶等方面也就保留了不少陋俗。譬如结婚,就繁琐的没法说。请阴阳合日子,找婚庆策划婚礼,预约流动餐车,通知亲朋好友,安排迎亲的人员和婚车,待客十碟八碗……谁家汤水不好,背地里会被议论。婚礼也成了这个家乡俗好不好、人脉广不广、德行高不高的软实力。穷家也要使出牛力举债撑脸面,富家更是好酒好烟吃流水席。这几年,镇上在推广移风易俗、红白事简办,可是收效甚微。“谁都不想被邻家看不起!再说了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也就一次,得好好弄!”尽管办完一场婚礼就像是患了一场病,浑身散架、苦不堪言,但这是“面子工程”,这是先人立下的规程!
不办酒席了、不举行仪式了、提前把媳妇接回来,这在村里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这消息瞬间传得沸天盈地,将猜测与不安掺进了防冠状肺炎的高压态势中。村东口用建强的货车挡住了路,戴红袖章的村民日夜轮流值守,严防外村人员和车辆进来。村民微信群里不断地发布着疫情信息:“五队和北堡子有从武汉回来的,已经被居家隔离了。谁接触过他们,赶快报告!”这消息让村上空气立马紧张了起来。听村里人说那两家的大门口拉起了横幅,上面写着“这家有武汉回来的人,大伙离远点!”村上的田宝善老人虽已是八十六岁高龄,但警惕性蛮高,小女婿提着礼品来拜年,就是敲不开门。老汉让女婿把礼品放在门外,又把给外孙的压岁钱从门缝里塞了出来。全村人大都戴上了城里人才戴的口罩,欢欢喜喜、红红火火的春节就被丧门星一样的疫情给糟蹋了。疫情不是狼,也不是虎,你想打,你想拦,可你却无法下手!这就叫老虎吃天无法下口。打麻将的也捆住了手脚,村里的“二流子”也像抽了筋似的仰躺在炕上。媳妇们多年想治住他们的疯跑病都没什么特效药,这下治住了。
媳妇说:“你跑嘛!你咋蔫下来了?咋不跑了?”
男人揉揉眼说:“跑啥呢,命要紧,我不是看娃和你可怜才不跑了。”
口罩戴在嘴上,让说东家长西家短日是弄非的丽丽嫂像戴上了笼嘴,巷子口平素挤成一堆,爱听乡间新闻的女人家也散了摊,她也失去了往日新闻发言人的角色,憋得在家直打鸡骂狗、咒天赌地。几个实在憋不住的妇女,吃过晌午饭,戴着口罩,支上桌子,在门口打扑克。结果被村里的人拍了照片发到了村民微信群,队长富荣撂下饭碗,火急火燎地就跑出来,气势汹汹地喊:“你几个该顾哈些脸啊!得是活破烦了?”羞得那几个妇女连桌子、凳子、扑克牌都来不及收拾,抬身就往屋里跑。
初一下午,社教的侄子挨家挨户请相奉。平日里回来也很少遇到红白事,这忙得去帮。
来得人很多了,没有一个戴口罩的,三五成群在玩牌,周围也围满了人,看牌的比打牌的多,时不时为出一张牌而争得面红耳赤,吐沫星子乱飞。社教和本家的几个哥还有队长围坐在房子的火炉旁,讨论着结婚的细节。谁负责叫媳妇,谁当梳头妇女,谁负责婚车指挥,谁负责端盘子拾馍,谁负责收礼记账……这样的规程上千年了,一辈一辈传下来,轻车熟路,自然安排起来也不费气力。
吃罢饭,大家的目光到转向了兴旺,期望他发布国家时事新闻。兴旺平时爱看新闻,特别是疫情发生后,吃饭、睡觉、上厕所都抱着手机不放,气得婆娘成天说:“我看你比总理操的心还多!”就为这,村里人见了他,就“总理”长“总理”短的叫个不停。时间长了,兴旺也就习惯了人们这样喊他。兴旺清了清嗓子,低声说:“我看这婚八成是结不了了!”
“你胡说啥哩!”牛娃子瞪着眼睛说。
“咋就结不成?”建国一脸疑惑地问。
“你都不看武汉成啥样了?城里小区封了,农村村子封了,路也封了,形势严峻得很。”
“乃是武汉,咱这儿离武汉远得很呢!外病毒传过来的话,早在路上就挣死了。”老三的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钟南山教授都说了,这病毒能人传人,通过空气传播得最快,最好的办法是人离人远一些,好好待在家里,不要聚集。”
“我看电视上就是这样说得!”革命随声附和着。
“如果是这情况,那这婚还是暂时不结得好!”康美把声音压得很低。
“今晚就不应该来,可这乡里乡亲的,哎!弄得这是啥事嘛?”学战嘴里嘟囔着,开始有些后悔了。
“如果结婚,到时候来得人很多,谁知道来得人中有没有从武汉回来的,真有的话,那麻烦就大了啊!”普选一边说着,一边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还是快回家吧!明天别来帮忙了,亲戚也别走了”兴旺这句话就像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其他人相互看了看,都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没有再敢说一句话,就从门里溜了出去。
新郎官小强躺在年前就拾掇好的新房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刚刚接到了在武汉上班的同学打来的电话,说武汉封城了,严得很,回不来了。小强开始犯难了,如果结,真有个啥意外,那可咋了得啊!不结,啥都准备好了,咋给亲朋好友交代?想来思去,他拨通了未婚妻晓艳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张口,电话那头的晓艳就笑着说:“我知道你要说啥?”
“你知道我想说啥”
“得是看这婚结不结的事?”
“结啊!咋不结?可这疫情弄得人心里慌得没法说。”
“那看这样能行不?咱不让亲朋好友来了,也不办酒席了,你一个人来把我接回来?”
“这样好,为自己好,也为别人好,更是为国家做贡献,那就按你的意思办!”
“可大和妈能同意不”
“这个你别管,我负责做工作。”
“那行,这边我负责说通。”
挂掉电话,小强长长出了口气,心里舒畅了好多。
天不亮,小强就起床了。因为今天就入事,社教和媳妇自然也起得早。社教媳妇刚从后院出来,就听见自己男人和儿子在客厅里高一声第一声地吵开了。
“你说不办酒席就不办了?那叫村里人拿沟子笑话我啊!这事由不得你。”
“大,我昨晚和晓艳都说好了。你看这疫情严重的,就是弄下酒席,村里人都不会来的。”
“我不管,这酒席得办!”
“大清早的,你两这是弄啥哩嘛?都不怕邻家听见了笑话!”
“你问你娃!”社教气呼呼地坐到沙发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小强,好好的!咋不办酒席了?那这婚也不结了?”
“妈,不是婚不结。如果办酒席,那亲朋好友就得来,可万一来得人里面有从武汉回来的,或者接触了从武汉回来的人,再给别人传染上,那可咋办啊?”
“那给人家餐车、司仪交的定金咋弄?”
“妈啊!你说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晓艳、她大和她妈能同意吗?”
“我和晓艳说好了,她大和她妈的工作由她做,今天我一个人开车把晓艳接回来就行了。”
“小强这娃做得对!”社教媳妇刚想张口,就被客厅外的一个声音打断了。
队长富荣推开客厅门,走了进来,戴着口罩,进门了也没取下口罩,隔着茶几坐到了凳子上。
社教抬起身,给富荣递过去烟,富荣连连摆手。
“社教,镇上昨晚12点多发通知了,从今天开始,所有集会停止,锣鼓队、秧歌队、文艺娱乐队停止活动;村内红白事一律从简,不得办酒席,不得有亲朋好友参加。”
“给亲朋好友都说了,餐车、司仪都定了,那可咋退啊?”
“这你回头给说下,也亏不了多钱的。疫情严重,亲朋好友都能理解的。让娃吃了早饭,就去把媳妇接回来。初三了,我主持,给两娃弄个简单的仪式。”
“哎!也只能这样了”社教唉声叹气,人就像霜打了的蔫茄子一样。
吃罢早饭,小强穿上年前在西安买的结婚礼服。不过,比原本多了一个口罩。车子发动前,他发了一条微信:“晓艳,我来接你回家!”平时二十多分钟的车程,今天竟然走了快一个小时。一些路口已经封了,每经过一个村口,小强都主动下车,配合村口“疫情防控”执勤点工作人员做信息登记、体温测量、消菌杀毒等,履行疫情防控。
新娘晓艳穿着洁白的婚纱正在家门口四处张望,看着小强的车驶过来,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一番跪拜礼之后,小强没做过多停留,牵着新娘晓艳的手上了婚车。隔着车子后窗玻璃,晓艳望着家门口久久站立的父母,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一大早,社教媳妇和新娘子就钻进厨房做早饭,社教和儿子小强把客厅简单布置,迎面墙上的大红“囍”字格外醒目。
8点,婚礼仪式准时开始。手机里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新郎从家里的南卧室把新娘背到北卧室,二人手牵着手又来到客厅,队长富荣精神抖擞地站在一对新人的面前宣读了祝福词,“接下来,新郎新娘说出爱的感言并交换戒指。”
“亲爱的晓艳,谢谢你走进我的生命里,做我的爱人,也许我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男人,但我一定是这世界上最爱你的男人。从这一刻起,我将更加珍惜我们的缘分,爱你、呵护你,陪你疯、陪你笑,陪你哭,也陪你闹。我将永远记着在新冠肺炎这个特殊时期中迎娶的你,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豪华的婚车,没有亲朋好友的陪伴,但有我的一颗真心奉上!我承诺:往后余生,爱你、疼你、宠你、与你并肩前行,白首不离!”新郎官小强对自己的新娘许下了结婚诺言,二人交换了婚戒。
富荣拿出手机,录下了这神圣的瞬间,发到了村民群:“今天是小强和晓艳的大喜之日,让我们在手机上送上祝福!祝两位新人: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祝福语、鲜花和鞭炮声就像潮水一般涌满了村民微信群,足足持续了二十多分钟。
说来也怪,小强和晓艳举行婚礼的第二天早上,社教家院子里的那棵桃树,竟然在一夜之间长出了新芽。

作者简介:田定方,富平县宫里镇雷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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