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尸走肉

1

程观,20岁,A大大三计算机系在读学生,成绩优异,自律刻苦。

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旁人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母亲眼中“光宗耀祖的希望”。

晚上,程观在阳台按时给母亲打完电话后回到座位,浏览起某二手平台。

今早,他放在课桌上的耳机被同学拿东西时不小心扯断了,虽然同学说要赔他一副新的,但他知道同学家境并不好,就摆摆手说算了。

程观对物质享受方面并无追求,实惠耐用是他的择物的首要标准。

很快,他就被一副99.9元还包邮的蓝牙耳机吸引了,在翻阅了卖家提供的全部资料后他拍下了这幅耳机。

出乎意料的是,耳机音质出奇的好,舍友们都纷纷求程观要链接,只是等程观查阅订单时,发现卖家的账号注销了,查无此人。

程观的大学生生活极其简单,学习、运动、比赛就是他的全部。

他加入了学校的计算机比赛团队,跟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组队参加比赛,还时常接私单,编写软件,收入不菲,而他会把所有奖学金、工资转给母亲,自己仅留够生活费。

晚上十一点,图书馆的灯自上而下逐层熄灭,绵延婉转的音乐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得支离破碎。

大部分学生都淡定地从宽大的书包里抽出一把雨伞,从容不迫地走向桥那头的宿舍区,还有零星学生头顶书包,奔跑在暖黄的路灯下。

从图书馆回宿舍,需要经过一座微拱的桥,桥下是大片的荷花,程观每次都会慢慢踱步而过。

耳机里播放的是随机的纯音乐,鼻间缠绕着雨水泥土的自然气息,程观感觉自己似乎融入了空气中,自由且舒适。

可不知为何,越走上桥,耳机的乐声越稀疏,突然,一个模糊的女声在程观耳里响起:“宝宝,你看下雨了,是不是你在哭呀。”

此时,一个女生从桥顶往下走,她一手撑着伞,一手覆在微隆的肚子上,被风吹起的长发下藏着两只白色耳机。

程观只见女生越走越近,耳机里的声音愈渐清晰:“对不起宝宝,妈妈等不到你爸爸来,妈妈没办法给你未来,对不起,今晚我们……”

声音骤然停止,程观回过头,发现两人距离超过了十米。他拿出手机,确定耳机连接的仍是自己的手机,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冲进他脑海里。

他连忙往回走,跟在女生后面,果然,耳机里的女声又响起:

“妈妈不会游泳,待会儿我就往包里放几个大石头,我们就能沉下去了,等后面那个人走掉,妈妈就带你去天堂。”

“女大学生怀孕惨遭男友抛弃”的想法在程观心里冒出,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放任不管,两条鲜活的生命就将在今晚消逝;若是报警,人言可畏,说不定第二天就弄得人尽皆知,而且他该如何向警察解释他的耳机能听到别人的心里话呢?

在程观心里深处,他并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这副耳机的神奇之处,它是只属于他的秘密。

程观不远不近地跟着女生,保持在可接收声音的范围内,他听到女孩断断续续的喃喃自语:

“后面那个人是在跟踪我吗?是变态吗!”

“他好像是大三的一个师兄,叫程什么来着,他好像在学校的招生手册上出现过。”

程观看到女生转身扶着栏杆,拿出手机翻阅着什么,“就是他,他为什么跟着我?”

女生蓦地抬头,两人视线猝不及防撞到一起。

“他为什么在看我,他是喜欢我吗?怎么可能,他那么优秀。”

女生收起手机走下桥,绕着图书馆外围走。

“要是我在他面前跳桥,会不会给他留下心理阴影?算了,还是等他离开了再跳吧。"

“他怎么还跟着我!我好像有点累了,走不动了。”

“难道他看出我想自杀吗?”

两人绕着硕大的图书馆溜达了一圈,又回到了桥头。

女生心里纠结了很久,很想问程观为什么跟着自己,可她是如此的内向和害羞,在心里组织了上百次语言还是说不出口。

就在女生又在心里模拟一遍对话的时候,程观喊住了她:

“同学,时间很晚了,要不就先回去休息吧,一个人继续在学校里逛可能会有危险。”

女生愣在原地,深蓝色的衬衫上绽放出一朵朵水花,牛仔裤的裤脚在滴水,有点狼狈,有点飘摇。

她心里酸了一下,原来陌生人的善意是那么的温暖和强大,她忽然觉得好惭愧,因为自己的任性让程观淋了这么久的雨。

伞下,她张了张嘴,声音很浅,但程观看出她是在说谢谢。

女生又重新走上桥,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程观依旧跟在后面,直到目送女孩走进去。

回去的路上,程观耳边仍回荡着女生坚定又轻快的声音:“宝宝,妈妈再也不会想自杀了。”

2

自从那晚之后,程观每天都会戴着耳机,可是一星期过去了,他都没再听到过别人的心里话。

而且他有点着魔地去观察每个带耳机的人,想着能否靠意念将两人连接起来,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他每周末都会回家陪母亲吃一顿饭,他是单亲家庭,母亲把自己的爱全部浇灌给了他,有时他会感觉自己快要溺亡了。

程芳是当地一所高中的历史老师兼教导主任,自程观上大学搬离家中后,她就要求程观每天吃完晚饭都要给她打一通电话,每周六回家住一晚。

三年来,风雨无阻,程芳觉得他跟儿子的亲密程度、熟悉程度胜过天下所有母子,她爱程观,程观也爱她。

程芳为程观准备的饭菜永远是健康营养的,程观爱吃吗?小时候不爱,吃着吃着就习惯了,以至于他现在对食物的需求仅有一个——填饱肚子就行。

晚饭后,程芳挽着程观的手,在小区里散步。

过程中,程芳一直兴致昂扬,眉开眼笑,因为不时有街坊邻里来称赞程观一番。程观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被观赏的猴子,强颜欢笑。

程观厌烦,但也习以为常。

街尾,警笛声响起,两人随着邻居前去查看,只见消防员紧锣密鼓地铺开气垫,13楼阳台处,有个坐在围栏处手舞足蹈的女人。

程观正想拉开母亲别凑热闹,裤袋里的耳机忽然震动起来,他疑惑地将其戴上,一个尖锐、干瘪的女声响起:

“跳呀,快跳呀我亲爱的母亲,你老公已经死了,你们都死了我就自由了,快跳下来吧我伟大的母亲。”

那人的心理活动像是在唱歌剧般浮夸,程观踮起脚扫视人群,寻找那个兴奋的“女儿”。

消防员在驱赶围观人群,大家逐渐散去,就在这时,程观看到了全场唯一一个戴着耳机的女生,他赶忙冲过去,却被程芳一把扯住,“你干嘛去啊?”

程观紧紧盯着女生的背影,挣开程芳的束缚,“妈,我有点事,你先回去!”

程芳朝着程观的背影大喊:“你能有什么事!你快回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妈妈!”

程观头也不回地追着那女孩跑,好不容易快要拉住她,一个戴着围裙的妇女赶在他前面把女生牵走:

“买个酱油买那么久,快回去吃饭,以后遇到这些场景绕路走知道吗,不要凑热闹,要是突然发生什么,你伤到哪里了,你让爸妈怎么办……”

不是她……程观喘着粗气站在人流中,“难道耳机不是连接工具?”

就在他摘下耳机想寻找什么端倪时,身后平地而起一声巨响,女人跳了下来,落在了还没搭好的气垫上。

耳机里突然传出巨大的笑声,哪怕不用戴上都能听到。

程观低头一边摆弄耳机一边往回走,迎面撞上一个瘦削白净,戴着帽子口罩的男生,男生道歉后立马走开,回过神的程观才发现耳机里的笑声停止了。

“超距离了?”

并不是,因为三秒后耳机里那个矫揉造作的女声又响起:“瞎子。”

还未等他细想,一股带风的力量就拍在了他手臂上,一只耳机瞬间从他指间溜走,掉进了两步外的下水沟里。

“妈!你干嘛!”程观推开程芳,想要捞起耳机,却发现它已经沉没在阴暗恶臭的下水沟里,踪迹难寻。

程芳提着程观的领子把他拉起,怒吼道:“一个大男人蹲在臭水沟旁成何体统,还不起来!”

一股无力感从脚趾开始向上侵袭程观的每个细胞,他无奈地说:“我耳机掉进去了。”

“就你说的那个100块的耳机?妈明天再给你买一个更好的。”

程观喉咙干涩,默叹了一口气,“不用了妈,还剩一只可以用。刚对不起,看到一个好久不见的同学想打个招呼,丢下你一个人了,抱歉。”

程芳并不接受程观的道歉,她一路上都在借机数落程观,说哪个老师家的儿子考上了常春藤的研究生,哪个朋友家的儿子进了500强当CEO……

程观沉默地听着,额头抑制不住地冒着细汗,他把手中的耳机握得更紧了。

回到家中,程观安抚母亲坐下,“妈,别担心,我能考好的,先坐下,我给你削个苹果。”

被磨得锋利的水果刀,削起皮来轻而易举,圈圈相连的苹果皮垂在程观的手上,程观看着水果刀上覆着的汁水,是如此的晶莹,他好奇,要是粘上血,会是怎样。

3

周日,晨光破晓,程芳母子便坐在饭桌上安静地吃着早餐。

电视里的早间新闻播报的正是昨晚的事故,跳楼女子47岁,送院治疗无效身亡,警察破门进入家中,发现其丈夫被砍多刀,早已失血过多死去。

据调查,邻居在清晨就听到他们屋内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和打斗声,一直延续到下午才停止。

丈夫有酗酒嗑药的前科,早两年才出狱,妻子有抑郁症,一直都在治疗中。

根据目前的证据显示,夫妻两人在争吵后,妻子将醉酒的丈夫砍死后,服用过量抗抑郁药导致神经错乱,跳楼自杀。

据知情人爆料,他们还有一个刚成年的儿子,他也是不省油的灯,常年混迹街头不务正业。

程芳见儿子看得聚精会神,拿起遥控就把电视调到财经频道,“没用的东西不要看,我们没必要了解这些底层的东西。”

程家也算是高知家庭,程芳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哥哥经营一家星级酒店,自小家庭也算富裕。

至于程观父亲,程观本人从未见过,程芳说他是缉毒警察,在程观未出生时就因公殉职了。

但也有流言说,程芳是未婚先孕,不然就算丈夫殉职了也不至于未见过婆家人,程观也困惑,他也从未见过爷爷奶奶,但他不敢问。

程芳从小就教育他,大人的事情,想让你知道的肯定会主动告诉你,不告诉你的就不要多嘴问。

程观应了一声后便埋头继续吃饭。

下午告别了母亲,程观并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去了社区里听说最鱼龙混杂的网吧,他想去找那个“儿子”,想确认那个女声是否就是他。

还有,他还想见见这些“底层的东西”。

为了不被认出,他帽子口罩包得严严实实的。第一次去网吧,不懂流程,说要找人,被工作人员翻了好几个白眼,好不容易进去了,又被弥漫的烟雾呛得咳嗽不止。

程观连忙朝厕所的标志奔去,却与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撞个满怀,他抬头看了眼,“是男厕啊?”

“我就是男的。”印象中那道刺耳熟悉的女声再次响起。

就在程观尴尬地看着眼前的人时,后者就被同伴喊走了。

最后程观还是花了200元从网管那里打听到,这个男扮女装的人叫赵储,爹妈不养的他早早就跟着混混们一起了。

“他喜欢当女人这个事大家都知道,有这个爱好的人不少,都见怪不怪的。你看新闻没,他爹妈就是那个‘老婆把老公砍死后跳楼’那对,真的是笑死人。”

“这样也好,他就不用再养那对吸血鬼了。其实他一开始扮女装是为了去那些夜店陪酒,有钱人的那些爱好……啧,后来钱赚多了,人也变态了。”

网管粗鄙的话语和言辞里的嘲讽还是给了程观很大打击。

这些“底层”的生活确实是程观从未接触过的,除了震惊他没有多余的感觉,同情?怜悯?可惜?他还没有感受到。

走时,他又花了100元买了赵储的联系方式,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说不清,他只是遵循了内心的想法。

回到学校的程观,第一次此般心不在焉,往日熟知的代码变成了一串串跳动难懂的字符。

他从充电盒里把落单的耳机拿出戴上,走出图书馆,漫步在洒满落日余晖的操场上。

“怎么办,要是去了他肯定会一直缠上我的,可是不去,我努力了那么久争取到的名额就没有了,怎么办......”

程观四处观察,这个声音他很熟悉,是一个师妹,钱欢。他一边听着她的念叨,一边寻找她的下落,最后,在一棵树后发现了抱膝蹲坐的人儿。

程观喊了钱欢几声,可能后者耳机声太大,并没应答。程观蹲在她身旁,轻轻拍打了一下她的肩膀。钱欢吓得颤抖了一下,本已粉红的眼眶血色愈渐加浓。

“怎么了?不舒服吗?”程观温柔地询问。

钱欢咬唇隐忍已久的情绪决堤而出,她向程观哭诉说,她报名参加了一个交流项目,整个学校一共只有三个名额,她笔试面试的成绩都很出色,但最后的决定权在某个老师手上。

那个老师暗示她,如果她想要名额,就陪他一晚。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爸妈一直都在等我的好消息,如果我没有被录上,他们一定会很伤心的,那些亲戚朋友知道了也会嘲笑他们的,可是,我不敢去,我害怕,怎么办,学长,我要怎么办?”

“答应他。”程观递给钱欢一张纸巾。

钱欢僵在原地,眼睛被惊讶填满,连哭泣都忘记了。

程观轻轻地替钱欢擦着眼泪,“答应他,剩下的事情我帮你解决,不怕。”

在程观的帮助下,钱欢与那个老师约定了时间地点:周五晚上九点,离学校很远的W酒店,2202房。

4

隔天,程观约见了赵储。赵储不似上次在网吧见面的装扮,而是非常简约的T恤球裤,一番清爽大学生的模样。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赵储对周遭的事物都感到十分新奇,“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在这么好的学校走一趟。”

“这就是你答应见我的理由?来大学走走?”

赵储笑出了声,“不然呢,我跟你这种乖小孩、三好学生,有什么好见面的。”说到“乖孩子”“三好学生”的时候他特地提高了音量,嘲讽意味明显。

气氛凝滞了好一会儿,程观声音清冷地问赵储,“你的父母,都是你杀的吧。”

“哈哈哈哈哈哈!”赵储捧腹大笑起来,就在周围人都望向他们的时候,他倏地停住,咧嘴朝程观笑,用那道如琴弦打结的女声说:

“真聪明!是我一刀一刀把我父亲砍死的,是我给我母亲灌药的,你知道吗,他们挣扎的那番模样,是多么刺激。”

赵储猛地朝后退的程观靠近,压低嗓音,“知道他们都死了的那一秒钟,我才感觉自己是真的活在了这个世上,程观,你也想知道活着的感觉吗?”

程观被赵储变化多端的表情吓得动弹不得,赵储退回到一米远,在夕阳下,笑得灿烂:

“你是想的,不然你也不会打听我的消息,也不会约见我,程观,你跟我是一类人,你是被困在笼里的金丝雀,我是被锁在悬崖边的乌鸦。”

赵储丢下愣在原地的程观,自顾自往外走,“想清楚了就再联系我吧。”

“一类人……”程观望着赵储远去的背影,一种羡慕的心情涌上心头,舌尖尝到苦涩和点点酸楚。

赵储回到出租屋不久,就接到了程观的电话。程观说,要赵储帮他一起对付一个人,赵储点了一根烟,烟灭时,程观说完了,他也答应了。

周六晚,赵储和程观蹲在W酒店旁的便利店内,看着男老师走了进去。

“给他发个信息,让他先洗澡。”

程观顺从地拿出钱欢的手机,给男老师发信息,不一会儿收到回信:“好的”。

“仙人跳听过吧,跟这差不多,等他洗完澡出来,就一女的躺在床上,然后我们再冲进去按住他打一顿,拍他点照片、视频,再威胁一下他,你学妹的事就算搞成了。”

“他就是看你学妹乖巧、不懂反抗才这么骗她,我们手上拿着那些东西,他就算生气也不敢报复。”

说完,赵储点燃一根烟,拿出手机吩咐同伴们开始干活,这些事他们以前干过不少。

程观看着赵储吞云吐雾的样子,有点好奇香烟的味道。赵储看出程观的心思,把自己的香烟收了起来,又去买了一包新的,拆开一根递给程观:

“我的烟烈,第一次吸会呛到,这个清新一点,适合新手。”

程观点着后,试着吸了一口,眼泪鼻涕马上被咳了出来,赵储幸灾乐祸地在一旁大笑,“哈哈哈哈哈,你那么菜就别想着吸烟了,浪费钱哈哈哈哈。”

两人打闹着走出去,剩店员莫名其妙地望着空了一个的烟架,那明明是最烈的烟。

“进酒店最重要的是,自信,抬头挺胸。”赵储带着程观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但在进门前,他嫌热就把自己的帽子扣在了程观头上。

等两人进到房间的时候,那个男老师被蒙着眼睛,只穿着内裤跪在地上,嘴里还不停念叨:“我错了我错了,我给你们钱,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

赵储拿过拍照的手机,确认里面的照片和视频都满意后才将其递给程观,自己则走到老师面前,踹了他一脚。

“记住了,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不对,应该是不管是谁都不能欺负,懂吗?”

男老师爬起身,连忙应和:“懂懂懂!”

赵储拉过程观,“来踢两脚。”

赵储以为程观会拒绝,没想到他大步上前就猛踹了几脚,完全不顾倒地的人是如何苦苦地求饶。

以前干完这事,赵储都会跟大伙去喝酒撸串,吃香喝辣的,但今晚他告别了大家,骑着摩托送程观回学校。

校门口,摩托车立在一旁,两人坐在花坛边,两人一般高,但程观壮一点,所以影子也一大一小。

“你怎么一天到晚都戴着一只耳机?”

程观不自在地摘下耳机,“没,习惯了而已。”

赵储一把抢过,“给我听听。”

可他还没戴上耳机,就又被程观抢回去,“我不太喜欢,这个,分享私人的东西。”

赵储瞥见了程观闪烁飘忽的眼神,“行,我先走了,对了,你明天是不是要回家,我来接你一起回去?”

“不,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程观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赵储骑着摩托在空旷的郊区飚得飞起,疾风在耳边刮过,但程观的拒绝声仍萦绕在他耳边。

哪怕自己换下女装,与他并肩走在校园,自己也是格格不入的存在;哪怕自己为他重操旧业,也还是不能分享的存在;哪怕自己强行要进入他的生活,也还是被拒之门外的存在。

赵储从小就是听着程观的名字长大的,程观,是那个科科满分的学霸,那个善良听话的儿子,那个聪明机灵的男孩……

他原以为亲手割舍掉过去,就能在这世上重生,可事实是,扎根淤泥的野草,怎能与鲜花相提并论。

5

自那晚起,程观便不再用那半只耳机,而是用新发的奖学金重新买了一副3999的名牌耳机。

程观并没有主动告诉程芳,是她收拾程观的书包时才发现的。

程观也习惯了程芳擅自翻动他的物品,所以面对程芳的质问时,他也只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你之前不是说要给我换更贵的吗,我就自己买了。”

程观没再联系过赵储,赵储也不主动出现在程观的生活里,只是在程观回家时,会偶尔在街角见到戴着假发,穿着女装,夹着一根烟的赵储。

生活日复一日按部就班地继续着,程观很期待,期待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的到来。

他跟程芳讨论过,程芳因为工作原因难以离开,他会自己去国外继续求学。程观觉得,只要离开了母亲,他就能像赵储一样,真正地感受活着的感觉。

录取通知书如约而至,程观也久违地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儿子,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程芳将录取通知书平整地摆在桌上,“我跟学校商量好了,我先停职一年去英国陪你,然后再回……”

“啪!”水果刀突然从程观手里滑落,他错愕地抬起头,笑得有些勉强,“不是说,我一个人去就好了吗?”

“你人生地不熟的,妈妈怕你受欺负,就先陪你去一年,打点好一切,妈妈前段时间不是一直很忙吗,就是在交接,为了给你个惊喜……”

程芳后面说的话程观已经听不到了,他红了眼拿起水果刀疯狂朝程芳插去,鲜血四溅,程芳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喉咙里发出咿呀的喊叫声,程观感受到母亲在自己手中逐渐冷去,僵硬……

“程观!程观!你发什么呆呢?”程芳张手在程观面前晃了晃。

程观捉住母亲的手,还是热的,原来刚刚那只是他的幻想。

“妈,真是太好了,我好像开心过头,傻掉了。”

“傻孩子,等着,晚上给你做大餐。”说完,程芳兴冲冲地拿着钥匙出门买菜去。

程观回到房间,拿出那只久违的耳机戴上,里面立马传来一道男声:“杀了她,杀了她你就自由了,杀了她……”

程观一边听着自己的声音,一边打开购物网站,将购物车里的东西一键清空。

接下来的日子,母子俩都进入了假期状态。这天,敲门声响起,“快递!”

程芳起身去开门,只见工人搬着一个大箱子,“儿子,你买的?啥来的?”

程观泰然自若地引工人进来,“是我买的,搬进来就好了。”

送走工人后,程芳就拆起快递,诧异地问道:“冰柜?你买个冰柜干嘛?”

“装你的。”程观不给程芳一丝一毫的反应时间,拎起旁边准备已久的铁锤朝她脑后敲去,程芳直直地坠倒在地。

程观拉出电线将冰柜打开,又走到房间,把前两天到的保鲜膜拿出来,可刚等他走出客厅,敲门声又响起了。

毛骨悚然的感觉乍然泛起,程观颤栗着去看猫眼,是赵储,男装的赵储。

程观将门打开一条缝,“你怎么来了?”

“来帮你。”

赵储视线聚焦在程观的衣角处,那里有绽放的血迹,“我看到快递往你家搬了冰柜,你前两天买了大量的保鲜膜,昨天又去菜市场买了砍骨刀。”赵储一直在观察程观,这个“同类人”。

赵储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让程观握着门把的手泄了力。

赵储推门而入,果然看到了倒地的程芳,“还不关门?等警察上门?”

程观瞬间清醒过来,探头望了几眼,确定走道没人后把门锁上。

“给我拿副手套。”

程观听话地走进厨房,赵储探了一下程芳的颈动脉,已经毫无波动了。他扫了眼四周,从桌上拿起把水果刀,直直朝程芳胸口插去。

“你干嘛?”程观一出来就看到了曾经睡梦里鲜血淋漓的场面。

“补一刀,”赵储抬头朝程观笑了下,“你那一下她没死透,刚醒了。”

赵储起身拿过手套,又把水果刀递给程观,“帮我把指纹擦一下。”

程观拿起一旁的餐巾准备擦刀把,却又停住,他抬眼看了下背过身去的赵储,用毛巾包着水果刀放到了隐秘处。

而这一切,赵储都透过玻璃的反射看在眼里。

6

两人想将程芳分尸后放进冰柜,但光是砍一只手就足够呛了,但冰柜不大,整个人横着肯定是塞不进去的,最后两人合力将程芳用保鲜膜卷成了一个球塞进去。

在卷的过程中,两人都玩疯了,把所有保鲜膜都用完了,把“球”卷得圆圆的,大大的。

两人打扫完客厅,并肩坐在冰柜前,赵储问:“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找亲戚借钱,跑路。”程观说。

程芳带着他一直都是自力更生,从未求过他人,所以他打算以出国为由朝大家借钱,他们肯定会借的。

“哪怕我们消失个一年半载,都不会有人发现。我买了很多假证,等他们发现我妈死了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跑到哪个国家去了。”

程观反问赵储:“你呢?”

“不知道。”赵储余光瞟向程观藏刀的那个角落。

两人静默地坐在一起,从天亮坐到天黑,最后,赵储换了一套程观的新衣服离开了。

程观站在窗边,看着赵储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墨蓝的夜色中。

一个星期后,程观独自一人登上了去俄罗斯的飞机,登机前,他把整个耳机连同充电盒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夜深人静时,一只手伸进垃圾桶,将充电盒捞出来,打开,把另一半耳机放进去,随后,将整副耳机放进了在机场过夜的一个女孩的包里。

一年后,程芳家因为连续三个月无人交电费,管理员上门检查,发现了那个发臭的冰柜。

警察根据冰柜下仅带有程观指纹的水果刀和他一年前的行为,确定了其就是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并对其发出了通缉。

经过长达四个月,与十几个国家的交涉之后,终于确认了,半年前被发现死于撒哈拉沙漠的驴友就是程观。

与程观有过接触的人都说,他一直在进行一趟“寻找活着的感觉” 的旅行。

而那个曾经与程观有过交集的赵储,早在程观出国一个月后,飙车冲向山崖,摔了个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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