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处的力量

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

但贫穷并非意味着,它精神的向度,就是完全丰满和高蹈的。

对我所理解的草根,乃至于延伸的草根文学,也是如此。

第一次接触到草根这个词,是和宁夏乐手苏阳有关。那阵苏阳第一张唱片《贤良》出世不久,很多人问,这“贤良”是什么?是媳妇的贤惠吗?其实不是,“贤良”是西北地区民歌的一个小调调。

那时我给国内一个音乐杂志作苏阳的专访,提到过“草根”,当时这个词很流行,也很时髦。

当我试图用“草根”这个词来定义苏阳的音乐时,他不以为然,说自己的音乐应该是“土的声音”,简而言之,就是“土根”,或者土的声音,那样更具备力量。

那么,有谁会这样来用“土根”来聆听苏阳的音乐呢,实际上,我们的偏见在于,当吉他、架子鼓、键盘出现在舞台上时,当节奏在体育场打出强劲的喧嚣时,当我们用摇滚乐来定义苏阳的音乐时,我们的偏见就已经形成。我们也不会想到,这节奏,其实是来自牙买加的土根音乐节奏——雷鬼。

“别把我放进这个小集里,我没那么穷!” 组这期“草根文学”专辑时,有作家告诉我。

我相信他的话是善意的,但这或多或少影响了我的情绪。这,是“草根”被误读的悲哀?还是,我们一直以来,在写作中漠视根源性的自以为是?

其实,从古至今,身份一直我们人类的属性和标签,在今天这个时代,社会成功学愈加的使更多的心灵无所适从。

财富,地位,声名,再具体到豪宅,名车,奢华……打开手机微信圈,你会看到无数的人在转发马云这些成功人士的传奇故事,转发巨贪们的发家历史,甚至是他们的别墅,甚至到可以看得见美丽风景的大露台,艳羡之余,感慨万千。

当然,还有各类各样的心灵鸡汤,置身此圈,你会觉得精神恍惚,而置身于现实,你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于是无比失落。

与苏阳的那个对话,其中有这么一句,“我所说的土的声音,是指流动的血液里的根,一种音乐表达习惯,而不是指单一的农村语言,田野里的土,和马路上的水泥都是我们的土。”

草根也罢,土根也罢,我想说的是土,这些“土”,真的那么就很“土”,像那些被符号一样挂在流行的“草根”之上吗?

想起还有一个草根。多年以前,我在宁夏固原的酒局上遇见他时,他不酒,不烟,只是笑,很真诚,那笑,也近似于沉默。在酒桌饭局上,他可能是被我们最容易遗忘的人。还真是遗忘了,再去固原,再见他,好几次我都叫不出来他的名字。

但我终究从心里记住了他。是因为“草根”。他自筹资金,办了一个诗歌民刊——《草根诗歌》,在宁夏的诗歌民刊陷入沉寂之时,他把这个诗歌民刊办的像模像样的。

收到每期《草根诗歌》,最喜欢看的是他的摄影作品,平淡,没什么技法的讲究,拍摄的是西海固地区的古堡,以及在其中的民俗,人物,只是,我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亲近味道。

实际上,为孕育这些味道,他在西海固的大地上已经跋涉行走了四年,考察了300多座即将湮灭的古堡,然后他把那2本厚厚的书,《失守的城堡》放到我的桌前。

苏阳说的没错,是土的声音。牛红旗的古堡精神之旅,也因此具有形而上的意义。

现在说苏阳,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晚上,那晚应该是宁夏的摇滚演出之发端。苏阳担纲主唱的“透明乐队”首场演出,在一个迪厅进行。

震耳欲聋的重金属节奏里,苏阳长发飘飘,一身金属皮衣行头,台下是观众的尖叫和你喝彩。再见到,是不久之后银川郊区的一个菜地里,远远的可以看见贺兰山的轮廓,汗流浃背的他在看菜人的棚子里,单调的坐着,和一个被他称之为鼓的汽油桶旁边,眼神锐利着,恍若愤青。

再见到他,几年过去,因为说起余华的小说《许三观卖血记》,都喜欢,才算熟了。之后,就是听他说去海原,石舒清骑着小摩托带着他,两个瘦子一起找民间花儿歌手。这期间,他的长发不见了,皮衣成了黑色老头汗衫,老北京布鞋也蹬上了,眼神也温暖了。

想说的还有张联,被圈内诗人们誉为“中国最伟大的诗集推销员。”那晚在银川,几个北京来的诗人听张联讲自己摆摊卖诗集,到处推销诗集的一个个故事,诗人们沉默了。没有一个诗人能像张联这样在宁夏,一个个单位跑,一个个熟人跑,在地摊上叫卖。

“张联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过得好。”还是在一个酒局上,一位盐池的书法家告诉我。

这让我想起张联最困难的那一年,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吧,那年地里颗粒无收,过年没钱,张联却从想到给我们这些朋友打过一个电话。第二年,在他家的炕上,喝了几杯酒的张联,在昏黄的灯下放声大哭,因为我们的责怪。那几年,媒体热衷于对这位中国农民诗人的追逐,而当一切烟消云散,我们各行其是,生活回归原位,生存向我们露出本来的面目。

2013年我去张联家的时候,为了孩子上学,他早已从村里搬到县城里,也买了房子。在他家里,我看到每一扇门上雕刻着他的诗《傍晚》。他依然抽着烟,姿势不很优雅,拙笨的不成样子。这些年,他租房,给孩子们代课,养家糊口,作为县里的政协委员,能开会蹭饭,他很知足。在盐池县书法家冒奎的资助下,他办了一个诗歌刊物《视野之外》,我拿了两期,里面的选稿让我吃惊,很好很有质量,让我惊讶于他除了写诗,竟然还有编辑的才华。这次他给“草根专号”推荐了几个诗人,都是县城的,有农民女诗人,看门的大爷,打工的80后,让我喜欢。

“他在传递着什么?”当我在电话里让张联把诗人们的电话发过来时,他在那边大笑,我听到盐池的风,呼啦啦地刮着,似乎能感到沙子与空气的摩擦之音。

这沙子,也让我想起今年秋天,没有去成的灵武诗人杨春礼在毛乌素沙漠边缘的果园和枣园。后来想想,他的诗比果园还要好呢,他爱苹果,他爱树木,胜过他自己。因此他的诗句,透明,清澈,明亮,带着阳光的芬芳,还有那些深至内心的痛苦与欢喜,我只能说,这是大地给他的恩赐啊。

是的,即使你在低处,大地同样会给你力量。

突然想起那天在同心和青铜峡的两次改稿会,雨水,寒冷,他们坐在那儿聆听我们的夸夸其谈。

真的很想,给他们鞠上一躬。

—— 此文为《黄河文学》宁夏草根文学专刊组稿语

多年前,与宁夏香渔王子酒店行政总厨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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