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作恶多端,为何曹雪芹仍说她是有佛缘的人?
石头记
因果报应思想是如何影响《红楼梦》人物命运的?
看过《红楼梦》的人可能都知道,《红楼梦》是以一个神瑛侍者躁动思凡,而绛珠仙子下凡"还泪"的"木石前盟"故事开头的。故而,在文本的结尾,黛玉将一生的眼泪都还给了宝玉,奄奄而逝,宝玉出家,贾家落败,最终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果。这样一张一合,尘归尘,土归土,完成了一个完整的轮回。
说是宝黛还泪史也可以,说是封建大家庭的衰落史也未尝不可,毕竟《红楼梦》作者运筹帷幄,以其如椽巨笔写了据说一共有九百七十五个人,其中上至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僧尼丫鬟,甚至天上仙人,几乎包括了社会各个阶层,堪称卷帙浩繁、波澜壮阔。其中有名有姓有背景的大约有四百多人,但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大约也有那么几十或者十几个人。
红楼梦
要说《红楼梦》中,给人印象最深刻的人物,王熙凤绝对算得上一个。她貌美心狠,年纪轻轻而又独掌大权,行事风格一向强势,干练,杀伐决断丝毫不逊于男子,有仇必报,从来不怕得罪人,爱算计,为了一己私欲即使树敌也在所不惜,因此有人说,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没有人不恨她的,下人们暗地里都喊她"阎王婆""夜叉星"。她有一句很著名的话:"我是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简直霸气侧漏啊有木有!只要做了就不后悔,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计后果,甚至赶尽杀绝。
王熙凤
王熙凤的狠,表现在对待下人说一不二的态度上,也表现在她强烈的占有欲和操控欲上。这从她协助料理宁国府时对于迟到下人毫不留情的处罚就可以看出。不管你是谁的亲戚,违犯了我的规定,我就要责罚。即便是亲近温柔如平儿,也会受到她无端的打骂。比如贾琏和鲍二家的事发,平儿就无故挨了耳光。再比如有一次贾琏和平儿说话,平儿就只能隔着窗户和他说话,因为怕王熙凤吃醋。
贾琏见他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被平儿夺手跑了,急的贾琏弯着腰恨道:"死促狭小淫妇!一定浪上人的火来,他又跑了。"平儿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难道图你受用一回,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见我。"贾琏道:"你不用怕他,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打个稀烂,他才认得我呢!他防我象防贼的,只许他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后我也不许他见人!"平儿道:"他醋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动便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他了。"贾琏道:"你两个一口贼气。都是你们行的是,我凡行动都存坏心。多早晚都死在我手里!"
平儿还曾经说过,以前有四个陪房丫头,都打发了,只剩下她一个。为什么凤姐只留下平儿一个人呢?为什么不全留下?因为平儿的情商不是一般的高,有一次,宝玉因为平儿挨了打,可以在平儿面前略微尽心,心里便感叹道:"贾琏之淫,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帖,今儿还遭荼毒,想来此人命薄,比黛玉尤甚。"
平儿
自己的陪房丫头加心腹平儿尚且不能容忍,更何况贾琏这个不省油的灯,到处给她拈花惹草。结果呢?当然是王熙凤大获全胜。那些对贾琏曲意相从的女子,一个个都被王熙凤打发到了阎罗殿。一方面是这些人自己不自重,另一方面,王熙凤的手段实在厉害。
鲍二家的,因为在凤姐生日期间与贾琏鬼混,被凤姐一顿暴揍,再加上平儿的撕打(平儿无故受累,自然要打),她实在没脸活下去了,慌乱逃走后,自缢而死。她娘家的人要告官,事后贾琏许了鲍二二百两银子,又告诉鲍二"另日再挑个好媳妇给你。"鲍二又有体面,又有银子,有何不依,便仍然奉承贾琏,不在话下。是的,有几个臭钱,自然就不必担心这些草芥的性命了。鲍二"赔了夫人又添兵",何乐而不为。
尤二姐
与鲍二家的不同的是尤二姐,她既比鲍二家的漂亮,也比鲍二家的温柔、善解人意。尽管是因为家道中落,父死母嫁而造成了她们的悲剧,但是她们依然没有逃脱悲剧的命运。可没心机的尤二姐,遇上的偏偏是"少说有一万个心眼子"的王熙凤,这毒计下来,让她活活生不如死不得不吞金自杀不说,还"死无葬身之地"。
贾琏忙进去找凤姐,要银子治旃组丧礼。凤姐见抬了出去,推有病,回:"老太太、太太说我病着,忌三房,不许我去。"因此也不出来穿孝,且往大观园中来。绕过群山,至北界墙根下往外听,隐隐绰绰听了一言半语,回来又回贾母说如此这般。贾母道:"信他胡说,谁家痨病死的孩子不烧了一撒,也认真的开丧破土起来。既是二房一场,也是夫妻之分,停五七日抬出来,或一烧或乱葬地上埋了完事。"凤姐笑道:"可是这话。我又不敢劝他。"正说着,丫鬟来请凤姐,说:"二爷等着奶奶拿银子呢。"凤姐只得来了,便问他"什么银子?家里近来艰难,你还不知道?咱们的月例,一月赶不上一月,鸡儿吃了过年粮。昨儿我把两个金项圈当了三百银子,你还做梦呢。这里还有二三十两银子,你要就拿去。"说着,命平儿拿了出来,递与贾琏,指着贾母有话,又去了。恨的贾琏没话可说,只得开了尤氏箱柜,去拿自己的梯己。
但尤二姐毕竟与鲍二媳妇不同,她还与贾琏有着比较深厚的感情,即使贾琏后来因为秋桐一时疏远了她,但也并未完全忘怀。更何况,同时被害死的还有贾琏的孩子。
而曾经与尤二姐指腹为婚的张华,曾被凤姐利用,指控贾琏"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婚,仗财依势,强逼退婚,停妻再娶"等罪名,事毕险遭凤姐暗算,幸亏旺儿心善才得逃生。
贾瑞与王熙凤
同样被王熙凤折磨不堪的还有贾瑞——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色胆包天想吃凤姐的豆腐的人。看了王熙凤折磨贾瑞的过程,那简直可以说是一场好戏,足以让你过足戏瘾。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想到却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惹得凤姐设下毒计,这个好色之徒终为此送了性命。
王熙凤
但这个其实凤姐不过是想惩训诫一下贾瑞,让其知过而改,但贾瑞却执迷不悟,自投罗网,凤姐才进一步做了布局,找了贾蓉和贾蔷,让这俩人帮助惩罚一下贾瑞,具体的细节由这俩人实施,这两个人直接摆布了贾瑞,致使贾瑞寒冬腊月病不起,最后终为此失了小命。贾瑞的死,固然与凤姐的"相思局"脱不了干系,但最大的问题还在于他自己。
贾瑞
如果说前面几位都是咎由自取,毕竟他们有错在先的话,但是秦可卿停灵期间,铁槛寺老尼净虚,要帮长安府太爷的小舅子抢亲。她为了人家三千两银子的贿赂,通过关节,暗地使对方逼婚,结果害得金哥和王守备的儿子双双自尽。由其贪欲而造成一对恩爱情侣的死亡,实在是太过分了。
当然,凤姐贪欲的表现不仅仅在这些方面,比如凤姐挪用下人的月钱,放高利贷,捞取家族的资财化为个人的私房,等等。为了巩固当家奶奶的地位,她弄权使招,费尽心机,欲望的膨胀造成了种种劣迹和恶果。凤姐的欲望更多地表现为一种无节制无穷尽的贪欲,常常以压抑他人的欲求、牺牲他人的幸福、危及他人的生存为代价。
王熙凤的算计之精、聚敛之酷,是出了名的,连她自己也都知道:"我的名声不好,再放一年(放是放高利贷),都要生吃了我呢。"第五十五回中自白:"若按私心藏奸上论,我也太行毒了。"她心气太高,也让自己患上血崩之症——"因年内年外操劳太过,一时不及检点……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即便没有贾琏的休妻之举和贾家的败落,她的下场也不会好。
王熙凤
可曹雪芹对凤姐还是很赏识的,毕竟她的才干也是不虚。
关于凤姐的结局,在《金陵十二钗》画册里,她的批语: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王熙凤
而在《红楼梦曲·聪明累》中: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一世聪明算计尽,反倒误了性命。凤姐的惨死不难揣度,毕竟她已经结怨太深,坏事做尽。王熙凤曾经说过"我是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而作者却让她由于众鬼索命而亡。这岂不是由"神人共忿、应予天诛"而出现了"因果报应"——神的法则了?(其实,叫笔者说,哪里是什么因果报应,不过是因为"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罢了,而王熙凤自己,也是这个冥冥中推动"覆巢"的人。)
红楼梦
但凤姐也在无意中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接济了刘姥姥。这让她的女儿巧姐儿最终得救。
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积得阴功""乘除加减,上有苍穹"这些无不体现了《红楼梦》作者的因果报应思想。(其实,在笔者看来,凤姐又何尝有心为善呢?多的是为了显摆、讨老祖宗欢心罢了。但穷人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所以巧姐才能得救。如果都像孙绍祖那样,巧姐怕是又要成为下一个迎春了。)
巧姐儿
此外,第十三回秦可卿魂托凤姐,赞誉她"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到了正式委派凤姐协理时,作者还特地安排第一主角宝玉重荐。脂批:"荐凤姐须得宝玉,俱龙华会上人也。"
"龙华会上"在佛教里面用来形容有佛缘的人,相传佛陀入灭后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弥勒菩萨自兜率天下生人间,出家学道,坐于翅头城华林园中龙华树下得道,前后分三次说法。昔时于释迦牟尼佛的教法下未曾得道者,至此会时,以上中下根之别,悉可得道。
这说明,在曹雪芹的心目中,凤姐也是可以得道的人。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凤姐是具有双重特质的人,可能在作者看来,正是因为有接济刘氏的这一点善举,足以让作恶多端的她得以自渡。
王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