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老家的味道


姥姥去世那年,我回了趟老家。

之前也回去的。不过不是为了老家,而是因为一个诗会。西峡诗会。每两年一届,可以和全国各地的诗人哥们聚,喝喝酒,聊聊天,再写几首歪诗,觉得人生还挺有意思的。

诗会开完,再去南阳看姥姥。那会姥姥人已经糊涂了。八十多岁的她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我的手紧紧抓住,问,你从宁夏来,张涛呢,我的大外孙,你见了没。

姥姥去世前一年,我再去西峡参加诗会。先去看姥姥。那年父亲刚去世不久。远远看见姥姥在墙根坐着,我上前去说姥姥我来看你了。

姥姥还是糊涂着,说,你是谁啊。我说我是您的外孙张涛啊。姥姥说,哦,张涛啊。我昨晚见到长生了,他和我说话呢。

我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我父亲的名字就叫张长生。

那些年,父亲对姥姥好的不得了,伺候姥姥,端屎端尿,做饭洗衣,一个大老爷们任劳任怨。姥姥属于脾气特臭的那种老太太,就这样还嫌父亲做的不好,还老数落他。有时气的父亲手直哆嗦。但即使这样,父亲也忍着不吭气。但私下里,姥姥对父亲还是非常满意的,逢人就夸父亲是个好女婿。

父亲去世的次年,也就是我看望姥姥之后的这年,姥姥也去世了。

姥姥的命很硬,60多岁查出食道癌,切除后活到89岁。姥爷是个木匠,早早就去世了。姥姥此后一直住在大姨妈家。期间也来过宁夏,父亲本想在宁夏给她养老送终,可是姥姥坚决不同意,最后还是回到南阳。我们这几个外孙很舍不得。姥姥一手把我们带大,这种感情直到现在都萦绕于心。

那会父亲在宁夏,母亲在老家的乡卫生院上班,我们弟兄三个就全归姥姥管。男孩子都淘气,我似乎还记得,有一天我们几个偷偷跑到河边玩,姥姥都快急疯了,沿着河堤找,喊着我们的小名,在黄昏的晚霞里,姥姥蹒跚的身影就这样定格在我幼小的记忆中。

老家是在河南省南阳市唐河县的一个叫郭滩的村子。我大概三岁就随父亲到了宁夏,两个弟弟留在了老家,父亲有时忙,把我又送回老家。父亲那时所在的军工厂,是很保密的一个国家部级单位所属的军工厂,经常要出差。我就时不时的宁夏和河南来回游走。转学,留级,再转学,留级。不过也有好处。我得到了比我两个弟弟好的待遇。父亲带我去天安门,到胡同吃肉饼。还到过当时的“豪华饭店”吃饭。

说“豪华饭店”,也就是当时父亲所在军工厂在北京总部的招待所。印象中吃饭的环境很舒服干净,饭桌上铺着白白的桌布,在阳光的映衬下,该会是一种我们今天说的很优雅的感觉吧。

在“豪华饭店”吃饭要有介绍信的,还要排队开票,还要占座。我就经常老老实实的坐在凳子上,死死盯着面前的另一把凳子,生怕有人把凳子拿走。可是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一个人笑嘻嘻的过来啥话也不说,把我占的凳子就拿走了。我看着他,也不敢吭气。等父亲端着饭菜过来,看凳子没了,就生气的瞪了我一眼,把米饭和菜重重的放在饭桌上,说,吃饭!我赶紧闷头吃饭,不敢再多看父亲一眼。



姥姥的葬礼要在村里办。于是就去了这个叫郭滩的村子。郭滩在唐河县。来之前,我已经查了资料。知道唐河县是大哲学家冯友兰的老家。也是著名女作家冯沅君的老家。这里还有一个“金坛银滩郭滩”之说。好像郭滩在当时还算一个很兴盛的商埠。这里的卤烧鸡颇有名气。

到了村里,陪母亲到一个小卖部买东东西。小卖部的电视里正播放县电视台的宣传郭滩烧鸡的个体户的节目。一个记者在聚精会神的拍摄烧鸡制作过程,穿着西装的那个个体户满面红光的介绍着自己的企业如何做大做强,旁边的女主持人不时夸张的对着摄像机镜头摆个吃鸡的POSE,哇,真好吃,香!这让我突然想起贾樟柯的电影《小武》。

姥姥的丧事办的很热闹,在老家被称作“喜丧”,据说要办七七四十九天,现在改变风俗的,办了三天吧,主事的请了个乐队,天天演奏着流行歌曲和豫剧,呆在老家几天,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恨不得立马逃回城市去。

我有二十多年没回老家了。对老家的记忆还停留在10岁以前。那是一个绿色的雨蒙蒙的记忆。老家仿佛总在下雨,我们弟兄几个出门去玩,脚下踩出一个坑坑,里面立马就有红色的小鱼出现,我们小心翼翼把这些小鱼带回家,放到缸里养起来。


带着这样的回忆来老家,往往就是空想一场。如今的老家,已不是昔日的模样。很多水塘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都是新盖的平房。母亲和大姨妈带我去老宅,一路走过去,尽是无人住的老房子,沉寂的有些可怕。到了老宅,也是破败不堪。都已经失却过去的模样了。整个就是一个废墟,无心再看。

记得老宅后面是一个池塘,还有竹林,待转过去,却是杂草,垃圾,只有一棵老树还在那儿立着。我都忘记这棵树是否曾经陪伴我们度过童年。此刻只想拔腿就走,不愿再看老宅一眼。大姨妈说这马上就要拆迁了,因为靠近河边,地价还挺高的。

想想,似乎村里还有一颗大槐树,小时候上学是在山西修建的一个大祠堂里,里面有很多神像,每次上课,我都怕。期盼着老师把树上的下课钟铃摇响,就赶紧跑出来,在那棵大槐树下,等着校工师傅从树下的深井里打水上来,围着木桶喝水,那井水实在是太甜了。这也是我唯一记得的老家的味道吧。至于那个烧鸡,我实在是兴趣不大。


远远的,那棵树还在。大姨妈和母亲两人合抱都抱不住。那口井也在。被一个铁盖子罩着。祠堂没了。已经拆掉成了幼儿园。大槐树还好,还是一直和孩子们在一起。这或许就是我们童年的味道。一个小家伙向我跑来,好奇的看着我的数码相机,我把镜头对准他,小家伙作了一个怪相朝我嘻嘻一笑。

沿着一条小路向舅舅家走去。喜丧还在继续。请来的厨子把几百个碗摆的长长的,放满肉和莲藕、丸子,准备做蒸菜。我看着,却没有食欲。那边的乐队总算停了下来,依稀记得他们刚演奏完的曲子是《让我再看你一眼》。

难道我听错了。

往远处望去,又是几个人提着油腻腻的点心走过来。

他们快走近姥姥灵堂的时候,表弟放了一挂鞭炮,响响的。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道和蒸肉的香味。

老家的味道。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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