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如何做父亲|乱弹
【6月18日是父亲节,也是我女儿14岁的生日。我本对父亲节没有感觉和记忆,是姑娘主动提出,自己的生日那天要“和爸爸一起过父亲节”。作为身处“青春期”对垒“更年期”的父女关系来说,姑娘的这番话,简直是一种“恩宠”。
这几年,身为父亲,我常常纠结于孩子的教育问题,深感这是一个与社会国家争夺自己孩子的过程,所以常常在父亲的角色之外,还兼起了部分老师的角色,尤其是在孩子价值观的确立上,明知一己之力之微薄之无奈,也要以自己刻骨的教训,奋力为孩子指引,这是我认识的一个父亲的责任。
旧作《我们今天如何做父亲》,写于2011年5月,今天翻出重读,依旧深感痛楚。谨以此文送给所有做父亲和即将做父亲的朋友。】
我们现在如何做父亲?
沧海桑田之后,重读1919年鲁迅先生在《新青年》上的设问,墨迹如新,问题依旧,且更沉重如铅,直坠入人心底。
先生之问,在于如何从封建专制的父权社会中解放孩子,让孩子获得新生。故先生更早在《狂人日记》中,就已发出了“救救孩子”的呐喊。
“一个孩子在一小时中所受到的干涉,一定会超过成年人一年中所受社会指摘的次数。在最专制的君王手下做老百姓,也不会比一个孩子在最疼他的父母手下过日子为难过。”费孝通先生在《生育制度》一书中这样描述父权社会中的孩子。
幸运的是,时过境迁,封建专制的父权社会如今在理论上已经不复存在。中国大多数孩子,尤其是城市孩子,已经获得了一定的自由。但小鸟虽挣脱了父辈的掌心,却不幸又落入了一张更大的无形罗网。这罗网,却是父母和社会有意无意共同编织的。
将近百年之后,我们对于如何做父亲,观念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我们不再把孩子当作自己的私产,我们认识到,让孩子依着天性快乐成长,至关重要。
然而,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人质。父母价值观的变化,只是社会价值观变迁中的一环,诸多因素影响甚至支配着父母价值观的调整。
在经历了可怕的物质匮乏之后,田园牧歌般的理想主义迅速淹没在物质至上的冰水中,成功教育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灵光,把一切归原为简单的物质标准。
更为严重的是,很多已经公认过时的价值体系和教育方法,依然掌握着重要的社会资源,影响和调配着家庭教育,从而让为人父母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不得不扭曲,屈从于过时的价值观和教育方式。
于是,孩子的纯真过早被带有强烈意识形态色彩的价值观浸染;成功教育终成为社会的金科玉律,孩子被迫放弃个性化成长。
即便如此,它们依然无法解决父母们的现实困惑,如何让孩子在一个过分相信丛林法则的社会里,面对各种现实冲突,确立相对正确的价值体系不动摇?
生活的艰辛,资源的集中,金钱的崇拜,传导到今天如何做父亲之问上,也能让最坚定的父母困惑而动摇。
每个人都可能成为龚自珍笔下的病梅。这也是一个劣币驱逐良币的过程。美国电视剧《成长的烦恼》的故事,则可能成了中国家庭无法实现的梦想。
孩子的未来,表征着社会的未来。今天我们如何做父亲,这个问题无论如何无法回避。
鲁迅先生当年所言,依然醍醐灌顶:父母对于子女,应该健全的产生,尽力的教育,完全的解放。第一,便是理解。孩子的世界,与成人截然不同;倘不先行理解,一味蛮做,便大碍于孩子的发达。第二,便是指导。长者须是指导者协商者,却不该是命令者。不但不该责幼者供奉自己;而且还须用全副精神,养成他们有耐劳作的体力,纯洁高尚的道德,广博自由能容纳新潮流的精神,也就是能在世界新潮流中游泳,不被淹没的力量;第三,便是解放。子女是即我非我的人,因为即我,更应该尽教育的义务,交给他们自立的能力;因为非我,也应同时解放,全部为他们自己所有,成一个独立的人。
所以,觉醒的父母,便须一面清结旧账,一面开辟新路。“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这是一件极伟大的要紧的事,也是一件极困苦艰难的事。今天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