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游·第二日·壹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二日·壹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我十五岁那年，通过了一场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特别意义的考试，考上了一个对父母来说意义重大的高中。我知道这是我的必经之路，我不会对此有任何反驳，但我依然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考着这一切对我余下人生的影响。后来我发现，上高中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那只是社会和家庭赋予我的人生意义。所以上高中之后，我愈发的沉默寡言，愈发的不愿意与别人交流，即使那时我还保留着对人世的最后一丝留恋，直到那次席卷全校的风暴袭来。
我记得那是高二的时候发生的事。我们分班了。第一年认识的同学几乎都分散到了其他的班级，新集体里几乎全都是不认识的面孔。新学期的第一天，我进到教室后，看到的是彻底的新面孔，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直到老师微笑地冲我打招呼，亲切地叫我名字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朝教室里的唯一一个空座位走去。然后我就被重重地绊了一下，我控制不住身体，径直往地上摔去。我的下巴碰到了地板，我的上下牙齿狠狠地碰在了一起，发出只有我自己能够听到的响声。
倒下之后我没有立刻起来。教室里传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声音从我的右前方传来。老师看起来似乎很惊慌，跑我来问我有没有摔伤。我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冲老师笑了一下，说自己没什么事。然后我看了一眼绊倒我的同学，也冲他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走到剩下的那个座位上。他长得瘦高，脸上总是挂着邪邪的笑容，下半张脸布满青春痘——当然这是后来的事，刚开始的时候他的脸还很干净。他叫苏林航，我最开始还不知道他正是后来那场风暴的引起者之一。苏林航看起来像是接受了我的笑容，他也冲我笑了一下，露出黄黄的、歪歪扭扭的牙齿。他说话总是含混不清，似乎和这有一定的关系。
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女孩，。我坐下之后，老师就开始讲话了，内容无非就是一些新学期的注意事项和课程要求。接着她要每个人起来自我介绍。我坐在第四排，便整理好自己的东西，眼光慢慢地扫过那些在我前面站起来介绍自己的同学。我努力地记忆他们的名字，希望从这其中找出某些熟悉的东西。我好像听到了几个曾经同班的同学名字，可正当我思考的时候，下一位同学便站起身来自我介绍了，这让我的思绪不断被打乱。这时，女孩拍了拍我的手臂，示意我看过去。
她朝我伸出一只手。“初次见面，我叫陈颖。”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她握了握手。“我叫崔宁。”
“嗯，”她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样我就先知道了你的名字啦。”
我哑然失笑。“这有什么意义吗？”
“同桌总是要有一些特殊性的吧，”她耸了耸肩，“老师在你来之前说了，座位起码要两个月才换呢。”
我还是搞不懂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就点了点头，转头去认真听同学的自我介绍。
“喂！”陈颖朝我挥了挥手，小声地说，“你根本没在意我说什么嘛。”
我耸了耸肩。“我只是觉得同桌没什么特别的。”
“好吧，”陈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尊重你的想法。不过早些知道同桌的名字总不是什么坏事吧。”她小声咕哝着。
“也许吧，”我回答她，“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那如果是之前那个绊倒你的人呢？”陈颖问我，“你不生气吗？还是说你害怕了？”
我想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那你就是害怕了，”陈颖说，“不过这并不奇怪。很多人都害怕苏林航。”
“我不知道，不过我并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陈颖似乎很惊讶，“我以为全校都知道苏林航……”她的话被老师打断了，正好轮到她站起来自我介绍。
我已经忘了她怎么介绍自己的了，只记得她坐下的时候，全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大约是非常精彩的一次自我介绍，能够展现出自己非常优秀的一面。
轮到我了，我站起来，用中等的音量告诉全班我的名字、来自哪里、以前在什么班。我坐下后，依然响起了掌声，虽然并没有陈颖的那般响，但并不逊色于班内其他的同学。
“苏林航他爸，你总该认识吧？”陈颖不着痕迹地朝我凑过来，悄悄对我说。
我摇摇头。“我对这些东西不是很在意。”
陈颖叹了口气。“G市的市长姓什么？”她问我。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他爸是市长？”
她点了点头。“对。所以他这个人……比较肆无忌惮。”
我也点了点头。“谢谢你的好心，我会注意的。”
同学们自我介绍完之后，老师开始询问是否有人愿意竞选班干部。我没举手，我对这些毫无兴趣。陈颖倒是把手举得高高的，老师一眼就看到了她，露出欣赏的笑容，然后请她上台作竞选发言。一切都很顺利，陈颖当上了班长，在宣布结果的那一刻我和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不过我想我一定是真心的。
放学后苏林航找到了我。当时我在收拾东西，他带领着几个班上的同学堵在了教室的门口。我背上书包，走到他面前，冲他点了点头。“我要回家了，明天再见。”
“这么着急走吗？”苏林航露出微笑。“跟我们出去玩会儿？”
“不必了。”我说，“下次再说吧。”
“今天不小心绊了你一下，”苏林航说，“作为赔偿，我们出去玩玩呗。”
我眨了眨眼。“去哪？”
“来了你就知道了，”苏林航神秘的笑笑，“保管让你开心。”
我看着他们。苏林航身后是三个我们班的男同学，有胖有瘦，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看起来都不太好惹。于是我点了点头。
“好！你叫崔宁是吧？”苏林航哈哈大笑，“我苏林航今天交定你这个朋友了！”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既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大笑，也搞不懂为什么他说要和我交朋友。我猜想这是他的掩饰，猎人对猎物的掩饰，即使我看他并不像是什么高明的猎人。
我跟着苏林航走出了校门，然后看见了我的父亲在门口等我。我朝苏林航摆了摆手，指指站在不远处叉着腰的那个男人，说：“那是我爸，他在等我。喂！”我朝父亲招手，他看见了我，于是也朝我招手。
苏林航的脸色变了。他狠狠地盯着我，目送着我走到父亲的身旁。我回头看了一眼，冲他摆了摆手，做出今天的告别。
“那是谁？”父亲问我。
“新认识的同学，”我说，“很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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