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社会这盘棋和经济学的奇妙任务： 来自在线棋盘的一课
序言
亚当·斯密让我最喜欢的一段话，来自《道德情操论》。在该书中，斯密描述了一类被他称为“热衷系统控制的”的人物（the man of system）：
“相反，热衷系统控制的人往往自以为很聪明。他往往十分醉心于他自己的那套理想的政治计划所虚构的美丽，以致无法容忍现实和那一套理想的任何部分有一丝毫的偏离。他埋头苦干，一心只想把那套理想的制度全部完完整整地建立起来，完全不顾各种巨大的利益或顽强的偏见可能会起来反对该套制度。他似乎以为，他能够像下棋的手在安排棋盘上的每颗棋子那样，轻而易举地安排一个大社会里的各个成员。”
“他没想到，棋盘上的那些棋子，除了下棋的手强迫它们接受的那个移动原则之外，没有别的移动原则。但是，在人类社会这个巨大的棋盘上，每一颗棋子都有它自己的移动原则，完全不同于立法机关或许会选择强迫它接受的那个原则。如果那两个原则的运动方向刚好一致，人类社会这盘棋，将会进行得既顺畅又和谐，并且很可能会是一盘快乐与成功的棋。但是，如果那两个原则的运动方向恰好相反或不同，那么，人类社会这盘棋将会进行得很凄惨，而那个社会也就必定时时刻刻处在极度混乱中。”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就在上个月左右，我基本上放弃了社交媒体，开始玩国际象棋。委婉地说，我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正如我在一次亲身参加的在线比赛中所评论的那样，“在残局时看着我的王，就像看着自然纪录片中在奋力挣脱狼群的弱小羚羊。”我想象着戴维·阿滕伯勒（David Attenborough，生物学家、英国广播公司电视节目主持人及制作人）一边解说我的棋局一边大声哀叹。孙子在《孙子兵法》中写道：“胜利靠不犯错取得。不犯错则必胜，因为这意味着征服了已经被打败的敌人。”【原文：…故其战胜不忒，不忒者，其所措必胜，胜已败者也。——译者注】这么说吧，孙子可能不会对我的表现印象深刻。
我花了更多时间，在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游戏中磨练技能；与此同时，我也颇费了许多功夫来思考，现实中的棋盘和围绕它的新兴（在线）文化，可能在向我们传授关于斯密所说“人类社会这盘棋”的知识。我竭尽全力，去注意平凡中看似不可思议的事物。让人惊叹的是，在一个包含 64 个正方形上 32 枚棋子的“简单”游戏中，我们能看到如此丰富的涵义。总而言之，它说明了我们为社会制定总体计划的想法是徒劳的。以下是我在成长中的在线国际象棋世界中的一些观察。
1 经济进步没有实际的限制
我始终坚信，经济进步是没有止境的。跟随兰德尔·霍尔科姆（Randall Holcombe）在《企业家精神和经济进步》中的讨论，我喜欢从经济进步而不是经济增长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因为增长意味着“更多的东西”，而进步意味着更好的东西和更强的能力。我以前写过关于艺术、《蜘蛛侠：平行宇宙》和神童乐队的音乐如何表明经济进步是无限的。国际象棋提供了另一个例证。
国际象棋是一种看似简单的游戏。每一枚棋子都有特定的移动方式——它有一个由游戏规则描述的“运动定律”。非常简单。然而，国际象棋的优雅和看似简单，掩盖了它的复杂性。根据伟大的信息理论家克劳德·香农（Claude Shannon）的理论，一共有 10^40 种可能的棋位和 10^120 种可能的棋局。这篇文章提供了有趣的评论、分析和批评，但即使在“真实”答案的几十个数量级之内，我们仍然要面对一个大到难以理解的数字。换个角度来看，自大爆炸以来已经过去了大约 436 万亿秒。如果人们自大爆炸以来每秒下一万亿次不同的棋局，你仍然需要把这个数字再乘以 10 的大约 100 次方，才能穷尽棋局所有的可能性。上述每秒一万亿次棋局，大约为棋局所有可能性的 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436%。这是一个非常小的数字，即使我漏掉了几个零——或者增加了几个额外的零——它也不会带来很大的改变，即这是一个我们几乎肯定不会完全探索的领域。如果世界上的每个人真的把他们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国际象棋上，我们仍然可能不会在宇宙热寂之前穷尽棋局的所有可能性。【热寂是猜想宇宙终极命运的一种假说。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作为一个“孤立”的系统，宇宙的熵会随着时间的流异而增加，由有序向无序，当宇宙的熵达到最大值时，宇宙中的其他有效能量已经全数转化为热能，所有物质温度达到热平衡。这种状态称为热寂。这样的宇宙中再也没有任何可以维持运动或是生命的能量存在。——译者注】
国际象棋只是一种游戏。担心经济进步有什么限制，就像担心我们会用尽声音的组合，耗光所有音乐的可能性。当我们在棋艺的背景下考虑这个问题时，一套简单的象棋或者其他棋盘游戏实际上意味着无限可能。在《侏罗纪公园》中，杰夫·戈德布鲁姆（Jeff Goldblum）饰演的数学家伊恩·马尔科姆（Ian Malcolm）说过一句名言：“生命总会找到出路。”创新和经济进步也是如此。
在新冠病毒大流行几乎让世界发展止步之前，我的一个学生问我，靠玩 Twitch.tv 实况视频游戏谋生者如何可能影响到 GDP 和就业数据。我认为，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Twitch 流媒体和 YouTube 才能发展到足以对就业和 GDP 统计数据产生很大影响的地步，但它们揭示了一个更重要的过程。不要错以为数千人观看 Twitch.tv 流媒体上的国际象棋比赛就预示着某种大规模革命，这里涉及到的人数仍然只有 NFL （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平均每场赛事 1580 万名观众的零点几个百分点。
指望某件大事来拯救我们所有人也是个严重错误。然而，创新创造了新的可能性，而需要是发明之母。游戏流媒体和在线国际象棋大受欢迎、陡然升温，是人们在受到巨大负面冲击时如何缓解压力的例子。Twitch.tv 国际象棋视频直播和人们在玩《我的世界》的 YouTube 视频本身并不是革命性的。然而，它们是一个更重要社会过程的例证。它们是被唐·布德罗（Don Boudreaux）称为“繁荣池塘”中的水滴。它们本身并不引人注目——如果明天在线国际象棋流媒体消失，我不会受到很大的伤害——但同样，它们只是一个更大过程的一小部分，随着时间推移，这个过程引导我们达到我们的祖先所无法想象的生活水平。他们能下象棋吗？当然能够。他们是否能够在几个月内与来自世界各地的玩家一起玩上千局游戏，并从世界上最优秀的玩家那里获得指导和见解？可能办不到。
2 政治边界在经济上无关紧要
观看精英表演者冒险的一个简单乐趣，就是看到他们完全掌握了非常、非常困难的东西。例如，体操运动员西蒙妮·比尔斯（Simone Biles）近乎超人。世界上最好的棋手分散在世界各地，从美国 (法比亚诺·卡鲁阿纳和中村光）到挪威 (马格努斯·卡尔森)、到俄罗斯 (彼得·斯维德勒和丹尼尔·杜波夫)、到伊朗 (阿里雷扎·费鲁兹贾)，再到荷兰 (安尼什·吉里)，这里仅举其中几个地方。在接下来的 Chess24 比赛中，我真心喜欢劳伦斯特·伦特 (英格兰)、简·古斯塔夫森 (德国)、劳伦特·弗雷西内 (法国) 和其他人之间的玩笑。最受欢迎的国际象棋 YouTube 频道是由某个克罗地亚人主持的。以合理时薪从世界各地聘请一名国际象棋教练看起来十分容易。当你在在线下棋的时候，你要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进行比赛。如果在让象棋棋子移动或各种想法跨越国界之前，必须得到政府的许可，我们将会在社会领域和精神领域都陷入贫困。
国际象棋本身是一种具有全球历史的全球性游戏。它起源于印度，传到波斯，然后遍布全世界。我在采访菲鲁兹贾（Alireza Firouja，伊朗年方 16 岁的国际象棋神童）时得知，“将死”（checkmate）这个词来自 shah mat，“波斯语的意思是‘国王无能为力’”。事实上，写这篇文章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去中心化的、无计划的全球合作的演练（其他如维基百科上的国际象棋知识；HJR Murray 的《1913 年国际象棋史》0 美元就可以买到，也可以在 Google Books 上下载；我正在用笔记本电脑写谷歌文档）。由于老是有人坚持要粗暴地介入（不同国家）两个希望合作的人之间，一想到我们（在贸易战中）已经失去了什么，我就不寒而栗。
为了提高国际象棋的水平和尝试在线学习，我购买了 Chess24.com 的高级会员资格。如果不查询的话，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营业地是在哪里，但是考虑一下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付钱给一家公司，老板是我可能从未见过的人，住在我可能从未去过的地方。这些交易由 PayPal 即时处理和记录。很快，另一个自动交易将把资金从我的银行账户发送到 PayPal。虽有可能，在线的某人会带着我的钱潜逃——类似的事情也曾发生在我身上——但鉴于每时每刻发生的交易额是这么巨大，这样的事情又是如此罕见，实在令人感到吃惊。
竞争是一种比人们通常认为的更有效的遏制卑劣行为的手段，这也是经济学所能提供的一个重要洞见。即使我们假设这个世界充斥着自私的反社会者，仅仅由于人们面对的激励，我们的合作程度仍然可以达到令人惊讶的地步。如果我对自己在国际象棋网站或支付处理器上的经历不满意，那么把业务转移到其他地方并不困难。正如托德·亨德森（M. Todd Henderson）和萨伦·库里（Salen Churi）在他们的《信任革命》一书中指出的那样，信任和保证供给上的创新是对监管机构的取代。他们认为，优步不是在与出租车公司竞争，而是在与出租车委员会竞争。
3 经济学的奇妙任务
这些关于棋盘游戏看似微不足道的平凡例子，应该让我们停下来，对自己计划社会的能力更加谦虚一点。这些实例阐明了哈耶克在《致命的自负》中提出的观点：
“经济学一项奇妙的任务就是向人们证明，他们对于自以为能够加以设计的事情其实所知甚少。幼稚的头脑只能把秩序理解成有意安排的产物。在复杂条件下，人们通过分散决策可以更有效地获得秩序和对未知事物的适应能力，以及权力划分实际上会扩展整体秩序的可能性，在这种头脑看来，未免是一种荒唐可笑的观点。但是，这种分权实际上使更多的信息得到了考虑。”
《圣经》劝勉我们要在小事上可靠，在大事上才会得到信任。我认为自己从在线下棋的经验中得到了很清楚的教益。我们永远无法真正掌握国际象棋、大富翁和其他游戏的每一个可能细节，这似乎是合理的。如果根据非常明确的规则在非常明确的空间中发生的游戏都出现了如此难以克服的困难，那么我绝对会怀疑我们能够设计并控制一个大社会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