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推荐：童谣——忆奶奶（组诗）——刘文峰
将雏的母鸡臥在午后的阳光里
鸡雏啄食着栅栏后边的谷粒
雪白的羊羔从柴垛上蹦上蹦下
——这是暮春一个明净的日子
葡萄藤舞起柔媚的羽衣
垂柳是一头蓊郁舒扬的绿发
傍着井台，新婚的少妇
边搓衣服边和邻人喁喁闲话
飞在绯红霞色里的燕子
又开始补掇旧巢-----生儿育女
升腾在绿野上空的水气
忽而聚拢成一层薄薄的烟雾
你好吗？心平气和的乡邻
车轮辗过的田埂上茁出艾蒿
我儿时的淘伴而哪里去了？
若许年后可会重返你的怀抱
你好吗？满头华发的双亲
你好吗？村口眺望的白杨
牧笛清新的歌吹响起来了
宛如风摇芦苇，温婉惝恍
那逝去的岁月的多少回声
已在怀念的心灵上回荡过了
又有什么新鲜事儿发生吗
你在我的梦里依然那般亲切
如今我是常常思绪重重
为谁？难道是为了负义的人们？
瘠薄丰饶同样令人起敬
亲人在，恋情深，此地格外亲。
我可以是
我可以是花园一座，
也可以是一片荒野
我不是我，也不是谁
我可以是亢奋，是寂灭
也可以是恣意的奢侈
跌倒了就在原地躺卧
我不是一成不变的符号
不是被标了用途的证物
我可以让悠悠众口闭上
也可以被万千唇舌嚼吐
正如我只是我，不是其他
是唯一，其实也真的无二
当我汇入奔腾的人群，
洪流淹没了个人的行踪
我脱下皮囊踩进泥土
心灵的根苗才开始勃生
人们抬着我向天堂行进
可我只要我尘世的命运
我可以是荒野一片，
也可以是一座花园
凌乱地生长在大地上，
干各种勾当，肆无忌惮
我请眼睛燃起烈火
为我办一场结缡的盛宴
在两种海之间
狂暴的巨浪托着蓝鲸
地上的海升上天空
塞壬坐在鲸额上弹唱
世界的桅樯嘎吱哀鸣
天上的海俯冲而来
想粘好折了的桅樯
却不幸卷走了舵手
任人在雷鸣中尖嚷
海和海就这样遇上了
交媾，纠缠
生出悲悯以外的东西
送给人间
在两种海之间游走
找寻修复秩序的经纬
海水喷射的雷电
刺入肉体中心的核髓
瞬间，我被海撕裂
抛出时化成无数片羽毛
垫入世界的胼胝下
它最终只晚了一秒倾倒
人间的入口
如果飘飘飞舞的仙子
想要体会凡人的悲欢
需要那么一个入口
进入鞋底沾泥的人间
早市的喧腾一波又一波
卖菜阿姨朗朗地招呼我
她说：“看看我的菠菜，
早起才从菜地里掘的
炒着吃、炖着吃都好，
做馅儿，熬汤也不错
瞧这睡过头儿的太阳
还没收走叶上的露颗儿......”
我没理菠菜，却邀请苦瓜
撒上糖便不觉其酸的番茄
闻一闻就让人流泪的线椒
到我的篮子里排排归坐
和它们一道跟我回家的
还有咬一口脆甜的萝卜
如果餐风饮露的仙子
非要体会凡人的悲欢
他是否会考虑从早市
进入烟火味道的人间
我们在深秋谈论一片叶子
我们在深秋谈论一片叶子
谈论它破碎的红，斑驳的紫
却小心绕过死亡的话题
在哪天，在哪根枝头出生？
这一片叶子第一次旋舞
从虚空飞临我眼前的小路
死亡，不该被如此忌讳吧？
你听，山间的虫鸣已然静息
消失的流水带走了涟漪
在我手臂挥出的弧形里
这一片叶子最后一次旋舞
然后，我们在别处相遇
朋友久别重逢
日复一日地数着时辰
每天都等来甜蜜的失望
波浪冲向岸边的礁石
岛上的烟囱飘出烟光
终于盼来了久别重逢
其间相隔了三十又六年
他和怹，在水上酒家
互拍着肩膀嘘寒问暖
“真好，你回来了！要知道，
少年的玩伴只剩了你我。”
他们落座长桌的两旁
窗外扑进咸腥的海沫
之后，怹打开通讯工具
忙着将财务数据备份
而他，日记里将会写道：
今天又是一堆废品！
清晨
那时那地，可卿偎着我
菟丝子和藤娘缠腰交脖
小风拨动了琴弦，琤琤——
仿佛有宁静正徐徐降落
明净的秋光贮满了心房
枝头坠露，滴水雀放歌
微闭的秋波和半启的唇
一切都蒙着愉悦的诱惑
低低的，似蜜语的芳醇
瑰亮的细雾从叶缝滑脱
新梦泡沫里醒来的感官
不停地吟诵永恒与狂热
写给不懂诗的笨妻
你不理睬阳台的姹紫嫣红——
那些我视若奇珍的花草
我看不见米箩里豆黄面白——
你存了哪些米粮各几包
有赖同一间屋宇的庇护
我们一起把俩孩儿养育
你为上涨的菜价犯愁
我为劳碌的生活烦心
我悄悄染了霜华的鬓发
映着你暗暗生出的皱纹
孩儿口中的“妈妈爸爸”
早已变成了“老爸老妈”
没有情书留给时光
好像是从来都没有写过
甚至也很少牵手而行
总觉得别扭比亲密多些
我总记不清你的生日
你也读不懂我的新诗
穿哪件上衣值得讲究吗
梳什么发型有什么要紧
委实的，我做不成什么英雄
而你也从来不是个美人
可是，你成为老太婆的时候
我仍然愿意是你的糟老头
除夕临镜
灯光匀注的书房
鞭炮声如约而至
烟花升腾，融入
觥筹交错的隐秘
我看见壁镜中那人
仍有着清亮的眸子
星空在无垠中转动
霹雳在血脉里藏起
你置手于彼的额头
苦厄在这里堆积
皱纹如干枯的花瓣
——你呀，我亲爱的自己
我握着水滴的刃尖
移动它寂静的凉意
雕出我灵魂的轮廓
寄往春天的晨光里
童谣——忆奶奶
我必须屏住呼吸聆听
那个来自永恒的声音
它像春风携带的草籽
巴着井壁暗暗地生根
“小板凳，四条腿，
我和奶奶簸麦粒儿。
小小鸡，尖尖嘴，
跑来跑去啄虫子儿······”
一回头，教唱的奶奶不见了
我拢起双手大声呼喊
没有人回答，只有热气
蒸腾在场上堆积的麦草间
我向着过去眺望，望见
八岁的那个我和你在一块
那儿的阳光总是明媚
泠泠的晚风里花香涌了来
我把他长久的留在那里
陪伴你孤凄的每个时辰
再没有一丝“衰老”的阴影
给你的脸庞上增添皱纹
透过泪水脉脉的轻纱
看着你们在一起嬉戏
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募地又飘来那首童谣
“小板凳，四条腿，
我和奶奶簸麦粒儿。
小小鸡，尖尖嘴，
跑来跑去啄虫子儿······”
作者简介：刘文峰：笔名文峰，山东省德州市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喜爱读书码字儿，相比读书码字儿，更爱种花养草。曾在《朔方》、《凤鸣》、《鲁北文学》、德州晚报等杂志报刊发表过多篇诗歌、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