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转时,我把所有人得罪了
军转时,我把所有人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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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军校刚毕业,就有人告诉我,人总归要离开部队,到地方时一定要找一个有实权的部门,吃香的喝辣的,也对得起在部队时所受的苦;这些年又有人说,反腐以后,地方上已经没有灰色收入了,干多干少一个样,工作岗位还是事少责小离家近的好,可以轻轻松松地过小日子。这些话都曾被我奉为金玉良言,但是,它们却在我转业后的选岗时刻失去了诱惑力,因为那时候,有一簇电火花不断地在我眼前闪烁,它迸发出的火星把我烧灼得痛苦不堪,这种痛促使我不顾家人的反对,选择了一个参公单位;对此,亲朋好友都难以理解,纷纷对我敬而远之,更有甚者,背后说我“一根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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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我转业命令下来后,就先回到我的家乡——一个偏僻而又落后的农村,约些小时候的玩伴捡拾童年的回忆碎片,以解思乡之情。一天,一个伙伴来找我,说家里要盖房子,便邀我和他一起到窑厂买砖。那个砖窑厂我记得,建在远离村庄的一条河边上。烧砖的窑是个大土堆,像个巨大的馒头。小学时,我们几个胆儿比较大的伙伴,把它当做大山,在它周围玩打仗的游戏。反正在家没事,要去一个充满童年回忆的地方,我当然求之不得。
村里人叫它窑厂,其实就是一个小作坊,被一个外地人承包了。村民老庄早年在生产队烧过砖,被请过来当师傅,带着附近的几个老哥们烧制农村盖瓦房的青砖。
老庄老远就看到了我们,赶紧把我们迎进了制坯的厂房。这所谓的厂房,在我看来就是随便用些砖块和木头搭建起来的临时大棚,棚顶用油毡和稻草蒙上,棚子里面除了一台破旧的制坯机,就剩下两张小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供着一尊太上老君像,像前放着一个小香炉。
“这也太简陋了吧,好歹也是个厂子了,怎么跟个牛棚似的?”我不禁问。
“唉,这个破砖窑太老了,活又累,没人愿意烧,俺老板也是发了慈悲才承包的,跟着他能挣点零花钱就行了,其他的管它呢。”老庄回答。
正说话时,老板过来了,开始和我朋友商量价钱。而我,在部队讲惯了安全, 坐在这个四处漏风的“厂房”里心里一直不踏实,不禁各个角落瞅了几眼。这一瞅,就看到了那簇火花,它阴险地隐藏在暗处,让人难以觉察。怎么有火花呢?我走过去仔细地看,那地方有一根连接制坯机的电线,被一个耙钉钉在墙体和檐檩之间的缝隙中。我又出去看了看,原来那根电线是从村里引过来的,有些年头了,风一吹,就会在耙钉中来回的摩擦,可能是因为磨破了绝缘层,才引起了漏电火花。
我把老板拉了过来,跟他说,那根电线绝缘层可能老化了,得换。老板踩在凳子上看了看,然后笑了:“没啥事。‘’
“绝缘层老化了,会漏电的!也会引起火灾的!”我很严肃地说。
“不用担心,没事,都好多年了,从来没着过火。”老板轻描淡写的回答,心思还在朋友报的砖价上。
“等出事就晚了!你没见一些新闻里黑砖窑……”
可能我提黑砖窑不太合适,老板显然不耐烦了:“哪那么容易着火,你以为这是火焰山啊。”
“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换一下电线吧,再配几个干粉灭火器,花不了几个钱,万一有事……再说这安监局的要来了不但罚款还要停业整……”我尽量把话说得缓和。
但是老板显然很不高兴,打断我的话:“你说得轻巧!还几个钱!按照你说的我是不是把这个厂房也扒掉重盖啊?挣点钱都花在那些没用的地方,工资你给他们发吗?我也是省钱多发给他们,”老板指着不远处干活的帮工们,“再说我还听老庄他们的话,把祖师爷请了过来。”老板又努努嘴,意思让我看那尊太上老君像。
“是的呢,你看外面有几颗树有烧焦的印子吧,那是雷劈的!但就是没有劈过咱这个棚子,都是祖师爷保佑的,可灵了!老板也是个好人,给我们发的工资也不少呢。”老庄在旁边帮腔。
我一听老庄的话,更感到危险,有点急躁,对老板说:“是雷区那就更危险,真会死人,你得马上停工,换电线,接避雷针!”我一激动,碰到了桌子,上面供奉着的太上老君滚落下来。石膏的,摔碎了。
那老板一看我把他的“祖师爷”碎尸万段了,无疑是火上浇油,他气急败坏地叫老庄赶我们走:“你们这不是来买砖的,是来捣乱的!你就是个当兵的,还真把自己当安监局的了,这砖我不卖了,你们走!”
帮工们似乎都很恼火,也给老板帮腔,不断地嘲弄我多管闲事,老庄更是气愤,连拉带拽把我们赶出棚子:“你说你嚎嚎啥!你以为这是你部队,凭啥听你的!能赚到钱就行,停什么屁的工!倒是你对神仙不尊,很快会有报应的!”说完哐当一声把门关上了,任我俩赔礼道歉也没开。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们只有悻悻地离开。
后来我又“请”了尊太上老君送过去,也没得到他们的原谅,那簇电火花照样躲在暗处阴险而又诡异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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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迎接军转考试,我不得不回到我待接收的城市积极备考。但是刚考完试没几天,我接到一个坏消息,那个砖窑在一天夜里真的发生火灾了,两个帮工烧成了重伤。经过有关部门调查,火灾原因是因为电线老化产生的电火花引起的。我准备回去看看,父母却死活不同意,原来那场火灾后,那个老板到处说火灾之所以发生,是因为我摔碎了太上老君,那个老庄也整天在附近的村子里说我是扫把星,断了大家赚钱的路。一些人还真听信了,那两家被烧伤的人也隔三差五的到我们家骂骂咧咧。我听到这些后感到锥心地疼。
但我还是迎着压力回来了,我先联系了俩个分别在公安局和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工作的战友,让他们陪着我到那俩个受害者家里看望,向他们宣传法律政策,给他们解释火灾发生的真正原因,并答应他们尽快处理事故,做好医疗补偿的事情。
经过一段时间的取证调查,案子终于结了。原来那个老板跑到这个偏僻的农村承包窑厂。不过是因为这里偏僻,容易避税、躲避法律责任,根本没有什么营业执照之类的东西,更别提什么规章制度、消防设施了,属于典型的黑砖窑。老板和相关人最终受到了惩罚,医疗费也解决了一些。可惜那两个被烧伤的帮工再想成为一个正常的劳动者是不可能了。
只是,每当想起老庄诅咒我时的样子、村子里的一些人在我家门口指指点点的情形,我心里就堵得慌!我不在乎乡亲的误解,也不在意他们的谩骂,甚至是恶意中伤。我受不了的是,都21世纪了,我朝思暮想的家乡还这么闭塞、落后、愚昧!我的父老乡亲,在血与火的教训中,竟然还不清醒,不会使用法律、制度来保护自己,只会为了赚点血汗钱而不顾生命安全!我还不敢相信,我国取缔非法砖窑都那么多年了,这样的窑厂竟然还能存在,这得是多大的监管漏洞啊!
处理完事情后,我一个人去了窑厂。土窑孤零零地还在,像一座埋葬了几个幸福家庭的巨大坟墓。“而厂房”已成废墟,成了田野嫩绿肌肤上丑陋的疮疤。但我总感觉这丑陋的疮疤里,那簇电火花依然在跳跃、在诡异而残酷地冷笑,它是在嘲笑我的失败,还是人们的愚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难过!我想,如果当时我态度和蔼地劝说,或者我主动找来绝缘物包扎一下,再或者像有关部门举报,悲剧可能也不会发生。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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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那簇闪烁的电火花就一直烧灼着我的心。
我达到了公务员分数线,有了更多的选岗机会。在安监局工作的那个战友给我建议,他说都考过了,再差也要保住公务员身份吧。我没吭声,他接着又调侃说,千万不要向他一样到安监局监察支队,事业单位不说,还事情多、责任重,容易被问责,说不定哪天因为一件生产安全事故被处分,那可就一夜回到解放前了!我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清楚战友是为我好,可是他不懂我的心……
在双选会提供的岗位上,我看到了不少“好”单位好岗位,但是我都没动心,而是义无反顾的落在了“安监”这两个字上。
那簇闪烁的电火花,已彻底改变了我的择业方向,我选择了苏州安监支队,成了一名安监执法人员。这不是冲动的结果,而是那簇电火花引起的悲剧让我下了决心!我曾经是一名人民子弟兵,我的宗旨意识还在、血性未灭,我要把安监的岗位当作新的战位,在执法检查时把那簇电火花引起的悲剧讲给每一个人听,还要用那簇电火花撕裂迷信的浓雾,用法律、法规擦亮人们的眼睛,让隐藏在混沌里的愚昧、麻痹、贪婪,以及像毒蛇一样的隐患无处藏身!
中 国 合 伙 人
策划、排版:白杨
编辑、审稿:寻羽
设计、精典:三火
校对、终审:了凡
推广、创意:笨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