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嚼慢咽学诗词】还有比学格律更重要的东西(2)

二是,从读词中学习词的语汇。

词调仅仅是供你选择抒情言志的格式,酣畅淋漓地抒情言志是通过词的特有的艺术语汇来实现的。

词的语汇和诗的语汇有相同之处,都要服从、服务于作品的思想性艺术性的完美统一。但一般说来,诗的语汇讲究典雅,虽然有的诗要求深入浅出,通俗易懂,但也不能过于口语化;太摩登了,就会变味,成了打油。词的语汇也讲究典雅,例如掌握词的语汇最丰富的大词人辛弃疾,他所用的语言,涉及《论语》、《孟子》、《诗小序》、《庄子》、《离骚》、《史记》、《汉书》、《世说新语》、《文选》、李、杜诗等等。但词更注重语言的清新流畅,艺术地运用口头语,乃至俚俗语言。前面曾提到,词渊源于民间,当它初登文坛时,还带着民间的泥土芳香“小家碧玉”的秀色。看,刘禹锡的《竹枝词》: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很明显,这首词“晴”与“情”隐语双关,是用民歌体写的恋歌。再看,白居易的《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

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

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

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这三首词写尽江南的秀丽与豪华,韵味含蓄,但读来颇似今天的顺口溜,无疑,词人大量运用了当时民间口头活的语言。

词,登上文坛之后,历经晚唐、五代、两宋,它的语言,一方面,向近体诗靠拢,向典雅的方向发展;同时,因其与功名利禄无缘,而更接近于生活,故又向口语、俚俗的方向发展。这方面对后世影响较大的有南唐的冯延巳,他的一首《长命女》: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一首词,是一个女主人公的祝酒辞,言语浅近,形象生动,极富民歌风。还有南唐后主李煜,他的“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相见欢》)“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等,至今还活在文人笔端。北宋大词人柳永,他的词分雅、俚两类。他的俚词里,组织了大量民间生动活泼的语言来反映中下层市民生活,因而受到大众的喜爱,获致“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的声誉。“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定风波》)用当时的市井俚语,露骨地写出闺中少妇孤独生活的苦闷和与情人相伴的渴望。还有女词人李清照,善于用浅近、清新的语句描绘出鲜明、动人的形象。她的《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有人来,袜剡金钗溜,和羞走。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用了近乎口语的四十个字,活脱脱地描绘出一个天真而又俏皮的小姑娘。她的名篇《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是用当时活的口头语言,按词调的格式,艺术地编织出来的。

词的语言的雅、俚,并不是完全对立的,而是相互渗透,相互溶化的,该雅则雅,该俚则俚。苏轼被贬谪到密州,期待重新启用,他在《江城子》中写道:“持节云中,何时遣冯唐?”他以西汉守边大将魏尚自期许,梦想有朝一日,朝廷也像当年汉文帝那样,派遣冯唐带着皇帝符节,赦免罪责,官原复职。寥寥九字,用典精当,语句高雅。当他梦想破灭之后,在一首《蝶恋花》中写道:“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这段文字,以行人有情,佳人无意的譬喻,倾诉自己在贬谪途中的失意心情,语言浅近,形象生动,同样也很含蓄蕴藉。辛弃疾是词人中掌握语汇最丰富的。他既善于用典,词句高雅富丽,同时用俚语白描也是他的擅长“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青玉案》)不是现在还活在人们的口头上吗?

毛主席词的用语,既继承前人雅俚并用、恰到好处的传统,又不依傍古人,自出机杼,巧妙地引进现代语和群众口头语。“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渔家傲》)用红军战士的口头语白描反第一次“"围剿”的胜利喜悦。“不见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试看天翻地覆。”既意境深邃,又饶有风趣。“不到长城非好汉”(《清平乐》)这一名句,如同长城的名字一样超越了国界,成为来华旅游者的口碑。他的两首《沁园春》用语典雅,形象鲜明,意境深邃。

词的韵味,在很大程度上是以词所特有的艺术语言体现出来的,所以,我们在读词撷取词调格律样板时,可别忘了学习词的语言和炼句、炼字。

所谓炼句炼字,就是在词的某一句的某一字,经过锤炼,而使全句乃至全篇形象鲜豁,神情飞动,顿生光辉。这在词的创作中有个术语,叫作“诗眼”或“词眼”。一般说,诗或词句中最重要的一个字是谓语的中心词(称“谓词”)。把这个词炼好了,真是所谓一字千钧。宋人宋祁《玉楼春》中有一句:“红杏枝头春意闹”;张先《天仙子》中有一句:“云破月来花弄影”。王国维认为“闹”、“弄”二字,就是词眼。因为“着此二字则境界全出”。毛主席善于炼句炼字,作词眼,例如《沁园春·长沙》:“鹰击长空,鱼翔浅底。”鹰本来是在天上飞的,一个“击”字,则把鹰比拟为箭矢、弹丸;鱼本来是在水中游的,一个“翔”字,则把鱼比拟为飞禽、飞虫。这样,鹰的勇猛迅疾之态,鱼的自由欢快之情跃然纸上,“万类霜天竞自由”的境界就从这两个字中烘托出来。又如《沁园春·雪》:“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本来以银蛇形容雪后的山,蜡象形容雪后的高原,可是一个“舞”字,一个“驰”字,使静态变成动态,雪景形象更生动,“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境界也就烘托出来了。又如《菩萨蛮·黄鹤楼》:“龟蛇锁大江。”一个“锁”字,赋与龟蛇二山以生命,形象地显示此处形势之险要,与上面“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两句相呼应,充分显示黄鹤楼所在地——武汉关的重要的战略地位。

诗词创作中的炼句炼字,不是一个单纯的技巧问题,而是以作者对生活的观察能力和学问知识为基础的艺术修养问题。钱钟书在《谈艺录》中,谈到炼句炼字时,引用了《陈官仪诗说》中的一段话“句工只有一字之间,此一字无他奇,恰好而已。所谓一字者现成在此,然非读书穷理,求此一字终不可得。盖理不彻则语不能入情,学不富则词不能给意,若是乎一字之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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