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满天的童年
童年时代,最感兴趣的与其说是对杏花,倒不如说是对杏的果实,以及对获取杏子的整个过程。
记得自家后院就有一棵杏树,高高挺挺着的。每年四月份,粉红的花朵开满了一树。仰头看去,是极惹眼的。然心里所思所想,大约只有一点,就是花儿快快谢了果实快快长出来。
从开花到杏子成熟,一般要经过两个多月时间的酝酿。杏花开时青草刚刚拱出地皮,而杏熟时节,满山遍野的麦子们都已经被镰刀搂个满怀了。有迟熟的,麦子脱粒入缸后,还得再等个半月二十天。
不过,既然杏花开放了,杏子就一定会生长出来的。看到杏花满树,于童年的心里,不能说一点儿也没有喜悦。当然,那喜悦大多是预支的。
那时候村里的杏树不少。比较著名的有我家房前居住的排辈儿为老爷爷的凌德增老人门前的一棵,和屋后居住的凌立言叔院子里的两棵。其中更以凌立言家的为佳。是麦黄杏,俗称饽饽杏,个儿大核儿甜,一斤只能称六七个。
村里的孩子们都看好这一家。
杏花红过后,一粒一粒的青杏就从花蒂处鼓出身子来了。由小到大,每一天都牵挂着童年的目光。待有指甲大时,就有人去偷了。
凌立言叔家是南屋北屋,两棵树各占一院。南院的伸出院墙好些枝丫,北院的却严严实实地在了里面。因此,受到侵扰的只能是南院的那棵。
偷杏的多是童年把戏。方法有二:一是擎一根竹竿,嘭地一敲,急急拾起散落地上的,拖了竹竿即逃;另一种则比较简单,即用石块照树上乱投。投中了走人,投不中再来。往往嘭嘭的竹竿敲打声或石块落在瓦上的清脆声把女主人引将出来,跳着脚乱骂一通。这时除了丢盔卸甲抱头而逃之外,还有别的妙着可行吗?
青杏可食,但酸,且多赛过家酿老醋。常见偷到手的把自己酸得龇牙咧嘴眉头紧皱,没偷到手的眼里冒火口水横流。可酸过了,照旧去偷。就是遭过主人的骂,下回仍改不了。都说小孩子是属鸡的,记吃不记打,半点儿也没错。
小孩子嘛!
偷得青杏,还有一种乐趣,就是把杏仁儿完整地留出来。这时的杏仁儿软软的嫩嫩的,皮儿里汪了一泡水汁。在手心反复揉过后,悄悄凑近同伴的脸,猛地一挤,一线水汁就直射到对方的脸上去了。对方惊得呀地一声跳起来。这叫泚小鸡儿,双方都开心。
更开心的还是杏子泛黄时节。那时童年的心里整天都装着别人家树上的杏子,总得想方设法敲落几只归自己不可。仿佛不如此,就白有了一回童年似的。
我小时候自然也做过这种勾当。弟弟还让人家脚跟脚追撵到家里过。家大人知道自己的孩子做这事儿惹恼了左邻右舍,不过是故意扳了面孔假声假气地呵斥几句罢了,没有多么认真的。
其实,家大人在呵斥自己孩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做过的相同的勾当,并且从心底里泛出一丝久远了的喜悦和留恋呢?
我想会的。
不过,比较而言,我和弟弟还是挺守规矩的。乡下人把这叫做不皮。不皮的我们却有另外一种方法得到别人家的杏子。就是等哪天下雨了刮风了,而且雨大风急,我们就各自拎一张瓢扣头上往雨里钻。还没跑到树下,就已经看到树上的杏子不时往下掉,砰砰叭叭作响。这时人家都在躲雨,我们就忙碌开了。不一会儿拾满了瓢,浑身湿漉漉地回家。倘父亲在家,挨他一顿训是免不了的。可那满满的战利品,却让我们心里溢满了真正的快乐了。洗干净,美美的正是童年的至味儿。
待雨住天晴,我们换上干衣服,攥几只快乐出门去,看着树下墙外团团转,偶尔寻找到一只落杏一齐扑上去抢夺的馋虫们,不由想哈哈大笑。那份自豪和得意,自是油然从心里升华起来,阳光一样布满了天空。
记得有一回,我和弟弟放学回家。忽听后院嘭嘭作响,推开后窗看时,竟是原来的几个同伙,正在一心一意地敲打我家树上的杏子呢!
我们笑着赶他们走,一点儿也没急,甚至还允许他们把已经得手的带上。可有时看见一些大人也偷人家的杏子吃,才真的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齐声喊叫,惊动四邻,直到那人夹了尾巴逃走了才罢。
也是,偷杏是少年儿童的事情,大人一掺和,就没劲了!
杏子熟了后,有杏树的人家总给左邻右舍送十几只去,说是给孩子解解馋虫。可不知怎么的,吃着人家送来的,就是没有自己得来的味道足。
吃自己家树上的,就更不用说了。
如今,由于各种原因,村里的杏树都被一一砍伐了去或者自己枯死了。一个村子看不见什么杏树了。在童年的天空里荷荷而立的那几棵“名”树也没有了。尤其“名”树的主人,凌德增老人去世了好几年,凌立言叔一家也搬到城市去住了。好象空白了一段历史。四月天满村看不到粉红的杏花开放,六月天更闻不到甜甜的杏子的醇香,俯身问问孩子们可曾有过偷杏的经历,却个个都迷茫一片。讲小时候的事儿给儿子听,儿子的表情也是万分的惊奇。仿佛是上一个世纪的故事。
当然现在看来,也的确是上一个世纪的故事了。
家乡的村庄里没有了杏树,那种难以忘怀的童年乐趣还会再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