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 “年年念念，念念年年”

谢谢你 在这世界的角落 发现了我

最爱吃的一款雪糕停产了。

是在一个下雨天，父亲冒雨踩着单车来找我，怀里抱着个泡沫箱敲响了我的门。

赶忙让他进屋先擦擦身上的雨水，顺便问：“爸，怎么突然下雨天跑来找我，像个孩子似的，任性。”

他不回答，自顾自打开了怀里的泡沫箱。

他低着头，我看见他的发旋，小小的旋周围是花白的发，鬓边的发也渐渐白了。他的双颊上出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斑、皱纹，他不再英俊了。

“年年，还记得你小时候爸经常给你买的冰棍不？我看电视上的新闻说这冰棍停产了，以后买不到哩！我想着你爱吃，就去问了开便利店的村长，他说他只剩这些了，我全买下给你送来了。”

我哭笑不得。

“爸，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吃什么冰棍呀。”我拒绝了他。

“可你爱吃啊……”

父亲轻声说，话语中带着失落与留恋。

在七八岁的时候，我是被村里孩子们欺负的那一个。

原因是——我没有妈妈。

他们会大声念：“刘年年有娘生，没娘养！”念完还不过瘾，一定要推我几下。

有时候，他们还会特别坏心眼地站在我父亲面前，仰着头装作不解地问：“叔叔，刘年年为什么没有妈妈？你为什么没有老婆？”

这时候通常站在父亲身后的我就会立马跳到父亲身前，朝那些孩子吐口水企图赶走他们。

赶不走我也急了，转身抱着父亲哭。

那群小孩看我哭了才肯走，一边走一边遗憾说着：“没意思，刘年年就会哭！”

当脚步声渐远，嬉笑声渐小，父亲拍着我的头示意：“年年，你别装啦，他们走远了。爸爸今天发工钱了，我给你买冰棍吃，山楂味的！”

小小的我扯着父亲的衣摆，不开心的情绪瞬间阴转晴。

每次我不开心，父亲便说要给我买冰棍，每次买的都是山楂味的。

我问他，为什么每次都买这种冰棍。

他说，因为山楂味特别适合你。

酸酸甜甜。

人生的第一个一百分让我高兴得睡不着觉，我的第一个一百分礼物便是父亲奖励给我的牛奶味甜筒。

我留下了包装纸，第二天放学跑去村长家，卖雪糕的村长告诉我这是他这卖得最贵的雪糕，一般孩子可吃不上。

价钱可是普通人家三天的花销了。

父亲是村里第一个买这种甜筒的人，我是村里第一个吃这种甜筒的孩子。

这个认知让年幼的我充满优越感。

再遇见那群孩子时，当他们再次嘲笑我没有妈妈时，我很骄傲地说：“你们有妈妈，你们的妈妈疼你，你们的妈妈会给你买牛奶味的甜筒吗？”

“我虽然没有妈妈，但我有爸爸，一个很爱我的爸爸，他会给我买山楂味的冰棍，还会给我买牛奶味的甜筒！你们的爸爸妈妈会吗？”

那群孩子果然不敢出声了。

上小学三年级时，老师让我们写作文，题目是“我的父母”。

我提笔想写妈妈，可是脑海里却出现了隔壁王小豆的妈妈，王小豆的妈妈烧菜很好吃。

于是我写了一句“我的妈妈烧菜很好吃，虽然我没吃过。”

写完这句，脑海里又出现了李二妞的妈妈。李二妞家是卖水果的，她的妈妈待我很好，去她店里找李二妞玩时，她都会往我手心里塞几个蜜橘。

于是我又写到“我的妈妈是开水果店的，她会送给我好多水果。”

后来我又想到了好多人的妈妈，我把他们的妈妈都写进了小小的格子里。

接着写爸爸。对于父亲的描写，我不用冥思苦想，我深深地记得父亲的背影、走路的姿势、习惯性动作等等。

我以为我写得很棒，可作文本发下来后看着大大的叉，我伤心地哭了。

老师是在否认我的爸爸吗？老师是瞧不起我没有妈妈吗？老师是讨厌我编出来的妈妈吗？

爸爸知道了这事后，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写。

我说：“其他同学都写了妈妈，我也要写，不然他们肯定会问我为什么不写妈妈，然后就嘲笑我没有妈妈。我写的妈妈，有王小豆的妈妈，也有李二妞的妈妈，还有好多人的妈妈，那些人的妈妈组合起来就是我想要的妈妈。”

“爸爸，我想要一个妈妈。”

说完，我紧张地低下头，再抬头时却看见爸爸眼眶红红地望着我。

“爸爸……别哭，我、我不要妈妈了。”

第一次见到父亲落泪，手足无措的我也跟着哭。

最后还要靠父亲哄。

越长越大，我终于知道了我为什么没有妈妈。

我有妈妈的，但她嫌贫爱富，生下我后跟着她那在城里开饭店的表哥走了。

这事不光彩，村里人只敢关上家门在自家说，一面鄙夷我那陌生的母亲，一面同情我那可怜的父亲。

如今我已而立之年，父亲却不似从前。

我还是收下了他带给我的那箱冰棍，抱在怀里，沉甸甸的，里面不只有山楂味的冰棍，还有父亲十年如一日对我的爱。

他说，他一直念念年年。

来自投稿：在廿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