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笔记：生活里善意的瞬间

梁东方

在石家庄三环边的路上，雾霾迷蒙的不良空气里也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女人专门停下自行车，去便道上扶起了一辆倒地的电动共享单车；然后回来，重新骑车走自己的路。也许她是骑过电动共享单车，享受过这种空前的商业设置和社会化运作给自己带来的方便；也许就只是因为看到一件人人都可以使用的东西正在被损害而出手，这样的出手貌似简单，却依旧是有不惜拿出自己的时间精力来的付出。就仅仅是将自己正在保持的匀速停下来，势必会在以后不得不再次用力骑车才能达成现在的匀速这一点来说，就是很多人不愿意的。而她克服了这种惰性，去扶起了那辆正好被看见的车子。

在保定一个寒冷的冬夜里，一个走到小区门口的小伙子，在轻快地走过丰巢柜的同时，潇洒地用手一推，就把一个显然是别人取走邮件以后没有关的小门，给关上了。他行云流水一样的动作中带着一个年轻人肢体动作的准确与娴熟，真正是举手之劳一样毫不费力，但毕竟是多了一个动作，有了额外的付出。而用一个貌似顺手一推的小动作便维护了社会运转的正常秩序，这就是他的功德。

抱犊寨的汽车站边一辆公交车刚刚开走，下来三个孩子和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女人对着正推车过来的我说了句什么，我赶紧摘掉了耳机。原来是问抱犊寨是不是在前面。我告诉她们前行五十米右转。其中一个孩子举头望着我说谢谢，我赶紧说不客气。这个有礼貌的孩子在今天的爬山郊游中遇到的第一个路人的善意的回答，一定会使他确认他在书本里、在影视里受到的关于人人为善的教育。还没有爬山就已经有了发自心底里的兴奋。他因为我的礼貌回答而兴奋，我因为他的兴奋而愉快。

如皋高铁站的站台上，大家都排队等着火车到来。一个拉着大包小包的女人犹疑地走过来，直接问排在中间的一个女孩，这是G3775次吗？女孩说是。这是六车厢吗？女孩说我也不知道。实际上她应该知道，因为她自己之所以排在这个队列里，就是因为自己也是六号车厢。至于她为什么不愿意明确这一点，也许是因为出于一种女孩出门在外的自我防护吧。

这时候，站在前面的男人回过头来，肯定地说是，这就是六车厢。女人没有说谢谢，也没有排到队尾，而是直接站到了女孩子和男人之间。大家都没有说什么，她显然是不怎么出门的，像是还在懵懂迷惑之间，高声大嗓的电话一直从安静的站台上打到了同样安静的车厢里，一直在告诉家人她就要上车了、已经上了车了。大家都沉默着，这样的沉默就是让她跟上时代步伐的善意。

太仓天镜湖24小时图书馆里，无论如何都不能上网了。环顾四周，只有一个中学生在复习外语。便拿了手机过去问，他很专注，只是盯着手机看，站起来看，研究了一会儿说，上那个需要密码的。密码是8个8。道了谢，各自归座。此后的一天里，至少又有两个人向我询问上网的方法，还有两个人询问是不是能在这里还从别的图书馆借的书，我都一一欣然作答。这是大家在始终安静的图书馆里唯一的一种“互动”。

这种南方市场很常见的鱼，价格非常便宜。买回来以后才明白为什么便宜，不是鱼肉不好吃，而是因为鱼刺实在太多，既多且细，很难剔除；这样，一条不大的鱼吃好几顿也吃不完，只能扔掉。在扔之前突然想到猫是不惧于鱼刺的，它们对鱼刺这种人类无法很好克服的东西，天生就具有免疫能力。于是端到楼下去，放在流浪猫经常出没的地方……

善意的瞬间都是名副其实的瞬间，很多个瞬间排列在这里也难以组成可以更多地叙说的句子。其实也不必铺陈，善意的瞬间是人这种地球环境中的顶级生物互助行为与助力其他生物和环境的利他行为，既可以非常有针对性，也可以是面对不特定的他者。奇妙的是这种利他行为在善意的施予者自己竟然也同时可以获得很大的快乐。这是人类之为人类的特性使然，他们的高级状态中，心灵的成分占比往往大于物质，大于一般意义上的功利。

也许小小的善意无法改变命运和际遇，无法直接掀开压在社会人身心之上的重压，但是却肯定是人们负重前行乃至举步维艰的时候的一种良性伴随。有还是比没有好，做还是比不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