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厘之间的孤独战争：神秘的艺术品修复师

一部“我在故宫修文物”带我们见识了故宫的瑰宝，也让一个神秘的职业走入了我们的视线，相信纪录片里内敛执着、身怀绝技的修复师们一定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实艺术品修复师这个行业在西方已有数百年历史了，今天就让我们一起走近神秘的艺术品修复师。

从意大利开始影响整个西方的文艺复兴让人们增加了对于艺术品价值的认识和收藏，因此艺术品修复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萌芽。18世纪初期，达芬奇的著名画作“最后的晚餐”在1726年开始了第一次的修复，文艺复兴巨匠提香的画作，西班牙王室的收藏都纳入了修复行列。

1975年的“最后的晚餐”/达芬奇

不过那时候修复技术还不够发达导致原作的痕迹被抹杀的太多，比如最后的晚餐的第一个修复师傅Michelangelo Bellotti就成了背锅侠，他用蛋彩画颜料给原画作破裂和脱落的地方补好了以后，又给整幅画作涂了一层油，导致达芬奇原画作的色彩都被盖上了，因此这个师傅受了科技不发达的牵连，被大家诟病为“既没知识也没技术的人”。

最后的晚餐中经过修复后耶稣的头部特写/1999年

19世纪时期，科学家们开始研究环境对艺术品造成的损害以及预防艺术品受损的重要性，1866年，第一本体现现代修复方法的指导性书籍《绘画艺术品修复手册》问世了。

英国科学家Michael Faraday，他是开始研究环境对于艺术品影响的先锋

1851年，伦勃朗的著名画作“夜巡”用蜡胶增加了一层新画布作为裱称，也叫托蜡重衬

19世纪修复行业的相关学校开始陆续成立，历史悠久的威尼斯美术学院是第一批研究艺术品修复的机构，1777年成立伊始就从事公共画作的保存和修护工作，随后又在1819年建立了公立古画修复学校。1850年，第一家艺术品修复公司“奥利弗兄弟艺术品修复与保护公司”在美国成立。

圣母子/提香/现藏于威尼斯美院画廊

学习中的绅士/洛伦佐.洛托/现藏于威尼斯美院画廊

奥利弗公司的继承者George T. Oliver在1920发明了真空热台用以给油画重衬，很快便被业内广泛使用，有了理论、技术以及实践支撑，艺术修复行业逐渐在欧洲蔓延开来，形成了自己独立的系统，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走向成熟。

世界上第一台真空热台

一件艺术品经过岁月侵蚀世事变迁总会有不同程度的损坏，而它能够被修复的好坏则要依赖于修复师对于材质、原作者的理解和研究、自身的工艺技术、审美水平以及背景知识的储备。接下来我们就来看看不同领域的修复师们主要都做些什么。

修复圣丹尼斯大学教堂的雕塑
先从画作说起，在画作的保护和修复中，化学知识是最为重要的，对于一名油画修复师来说，首先要分清油画受损的原因（烟雾、灰尘、太阳光等）以及损坏程度等级。熟悉颜料以及画布的化学制作方法可以帮助修复师们有效的清洁和修复画作。

油画修复师们在讨论前拉斐尔画派画家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的作品“红桃王牌”的修复工作

修复后的红桃王牌/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1872年

对于湿壁画来说，最大的威胁就是墙壁吸收水分，湿度变大让壁画风干褪色。透水性的固色剂可以帮助壁画保持颜色鲜艳并有效防止剥落，处理周围环境恶劣的壁画还有一种更为保险也冒险的方法就是转移，把壁画以及上层的灰泥从墙上切割下来， 庞贝古城被挖掘出来的壁画就是壁画成功转移的例子。

修复壁画

面包师 Terentius Neo和他的妻子/庞贝壁画/现存于那不勒斯国立考古博物馆

布面油画会随着水份的吸收和流失而变得膨胀萎缩并且褪色，比起木板油画，布面也更脆弱而易于撕裂。因此在布面油画的修复上重衬工艺是常用的修复方法，即用热塑性的树脂蜡或者水性胶将新旧画布粘在一起，让油画表面变得平整也更加坚固。

“Edward Richard Gardiner的画像”清洁中（左）以及清洁接近完成（右）/托马斯·庚斯博罗/约1760-1768年

修复后的Edward Richard Gardiner的画像

木板油画除了要遭受湿度和温度带来的膨胀萎缩以及龟裂，还要经受食木蛀虫以及干腐真菌之扰，19世纪由于木板画的木质很容易变形，曾经一度流行将把颜料从木板转到帆布上，后来随着科技发展，木板画的保护上更推崇在原画背面用较为温和的方法加固，防止矫枉过正，以保护画作的原始完整性。

清理和修复后的Ginevra Sforza Bentivoglio的画像/木板油彩/Ercole de Roberti/约1480年

雕塑修复师则要精通关于可以用来制作雕塑的石料、金属以及木质方面的知识。雕塑修复师的主要工作就是对雕塑进行有效清洁，控制温度湿度，预防未来的可能性损害，防患于未然。

1856年格兰德公爵莱奥波尔多二世送给维多利亚女王这件米开朗琪罗的“大卫”雕像仿制品在清理中

对于石质雕塑来说，最容易导致损害的因素就是水份了，湿度过大会在雕塑表层产生磨粒，水中的盐分会加速雕塑的风化碎裂。因此在修复中通常把雕塑浸泡在水中脱盐，如果材质特殊或者雕塑过大则要采用敷泥法，即将黏土或者纸浆材质和水混合敷在雕塑表层，水份吸在泥里，蒸发后把盐分带出来。

雕塑修复师在清理John Henry Foley的雕塑"Sir Joshua Reynolds P.R.A.的雕塑"中把一块敷泥从雕塑上剥离

Sir Joshua Reynolds P.R.A.的雕塑清理和修复之后全貌

雕塑的修复中

铜绿是金属雕塑最主要的问题，相比去过去追求无暇质的金属质感，现在的修复更加趋于保守，虽然也包含抛光以及化学剥离，但会更考虑雕塑的真实性，因此铜绿更多的被美化保护而非彻底去除，通过定期清理以及涂上保护层，让雕塑能够保持良好的状态。

金属雕塑的铜绿以及清理

修复师们评估雕塑损坏程度并采取修复措施的时候，更多的要考虑到创作者的创作意图、想要表达的思想以及这尊雕塑的审美、历史、文化以及宗教价值，有些雕塑会保留残缺的状态，崇尚原材料和表层的保留和观赏价值。

美惠三女神/德国麦森/1784-1785年/现存于维多利亚与艾伯特博物馆，这尊雕塑在17世纪早期修复过，在修复期间，修复师们在人物的手上增加了花朵

垂死的高卢人/公元前2世纪/现收藏于罗马卡庇托利美术馆/一些痕迹显示这尊雕塑曾经被修复，脖子上似乎有断裂痕迹，修复时间不详

对于家具来说，除了湿度的威胁，更重要的是光线带来的侵蚀，比如17和18世纪细木镶嵌的精美家具里面植物染料暴露在光线中则会失去原有的色彩。修复家具既是保护也是再创作过程，这个过程可以从简单的修复裂痕和磨损的鎏金到主要接口的加固，再到彻底的重修表面和补漆。涂保护层是一种有效的保持家具现有湿度的方法，含蜡的山达脂以及乳香脂都是常用的材料。

新古典郁金香木细木镶嵌洗脸台/匠人:Giovanni Maffezzoli /19世纪晚期/北意大利

威廉玛丽时期花卉细木镶嵌橱柜/17世纪晚期/匠人或为Thomas Pistor/以526,154人民币成交

给婚箱上松动的螺母重新上胶加固/家具来自19世纪，或为意大利制作

艺术品的修复是一个漫长且复杂过程，专业性很强，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我们就以油画为例子，看看油画修复师们是怎样修复一幅经典画作的。

在修复之前要对作品进行全面的鉴定和考证，研究作者、创作年代、绘画技法等，了解画作的基底层、创作层以及保护层的情况并层层分析，这时候可以利用显微镜、紫外线以及红外线来帮助判断绘画层的化学反应，保护层的病变状况等，然后对修复前的作品进行细致的拍照，在修复的过程中时时对照来掌握作品的色彩和构图。

油画修复师在对提香的画作“圣母子以及圣凯瑟琳”进行分析

分析画作

做完准备和鉴定工作后，就要开始正式的修复工作了。首先对油画外部边框以及背面清理，这时候要小心拆除内外边框，将表层的灰尘用吸尘器吸干净。为避免在拉平过程中油画剥落，需在画面上贴满棉纱纸，四周再贴上无酸牛皮纸。旧画裱过棉纱纸以后就可以将作品反转到背面进行清洁工作。一般年代越久远的作品需要清理的时间越长，因为会有许多灰尘，微菌，虫卵附着在背面表层。清理工作很重要也要很彻底，否则将影响粘着效果。

在画面上贴棉纱纸

清理背面

为了增加画作的强韧性，一般都需要在旧画布后面加一层新画布重衬，新的画布当选颗粒细腻、均匀上等的麻布，绷在画框上用水喷湿，干了以后用手磨搓后绷紧，反复三到四遍以保证新旧画布贴合。将拉平的旧画布正面朝上，用胶和棉纱纸封在已经绷好的新画布上，将溶解的蜡涂抹在新画布的背面，用烫斗加热，使蜡透过新画布达到就画布，烫好了以后在蜡面铺好玻璃纸，用铁砂冷却压至一至两天，经过热烫和冷却后的新旧画布会紧密结合。

油画的重衬

接着就是画面清理了，油画在什么环境下保存，表面清理就需要相应的化学试剂，但通常修复师很难知道保存的环境，所以要在不损坏画面的情况下用不同试剂、不同比例调试，看哪个更有效果。将调制好的溶剂用棉花沾起涂在作品表层轻轻擦拭，逐渐可以发现棉花变成暗黄色，一直擦拭直到棉花己不再沾染任何污点，大致就可确定已经干净，同时决不可伤及颜料。

油画修复师在对波提切利的画作"一位女士的画像"表层进行清洁

如果作品表面龟裂剥落产生很多凹陷的空白，那么就要用白浆先进行填补，让表层平整。一般修复方法是取适量水性动物胶，隔水加热后逐渐加入少许的蜂蜜，酚与熟石灰，将加热后的白浆涂在凹陷空白处并和周围高度一致。

油画脱落处凹陷的空白需要用白浆来填补

表面平整以后就可以给画作补色了，补色时，先要进行对颜色逐层进行分析，做到还原原作的效果。待底色干了后，再上凡尼斯（保护光油），最后上修复专用油彩。补色大致有两个原则，首先有辨识性，补色处原则上应比四周色淡一度，以便日后辨别，还有就是所有添补处可轻松去除。因为补色出自修复师之手，多多少少也是在某种程度上掩盖了原作，因此是最受争议的环节。

三位油画修复师在给“启示圣庇护五世神圣同盟的胜利”补色

成为一名艺术品修复师是一个化茧成蝶的过程，首先要有大量不同学科的知识储备，对于历史知识、修复专业技术这些都要如数家珍，而且这个行业还恪守着传统的以师承相传的方式传授经验，一般学生就是学徒，通常都要经过5~10年的学习才有可能独立主持艺术品修复。

一名学生在修复一尊木质雕塑

一件优秀艺术作品的修复可能要经年累月才能完成，对于修复师来说除了知识的储备和技术的熟练，更多还是心境的考验。这个能够和时间之神抗衡的行业听起来拉风无比，但是大部分的时候，修复艺术品都是一场一个人的战争，咫尺之上，分厘必争，要忍得了孤独耐得住寂寞，心如止水。

修复工作很多时候是一场一个人的战争

修复艺术品不仅耗时耗力，也会对修复师的身体造成伤害，修复过程中使用的材料有些是对人体有害的，修复品上面的沉积多年的灰尘、细菌以及微粒很容易被感染，从学徒到出师再到独当一面，每一个修复师的手上可以说都是旧伤未愈又添新。

修复16世纪的画作

修复一件传承百年的艺术品对任何修复师来说都是一件有成就感但是也沉甸甸的任务。每一件艺术品都是独一无二的，因此不仅仅要修复瑕疵，更重要的是保留背后的历史故事以及原作者想要表达的主题，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到的很多修复后的作品也不是完美无瑕的，因为修复师们要在科学、艺术、历史以及审美之间小心翼翼的找一个平衡点，修复一件作品是要它的内涵能够长久流传而非一味追求完美。

修复之前的西斯廷教堂壁画

修复之后的西斯廷教堂壁画

“修复时光”的修复师们都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传承人类历史和文明的责任感。1966年，艺术重镇佛罗伦萨的水灾是现代社会艺术品的一次浩劫，面对洪水笼罩之下一片狼藉的城市以及数量庞大且亟待修复的艺术品，意大利政府有心无力。而这个时候犹如听到召唤一般，来自多个国家的艺术品修复师们自发云集至此，拯救这座艺术之城。他们穿梭在一片狼狈的佛罗伦萨，埋首于损坏的油画、雕塑和古籍之中，忙忙碌碌恪尽职守只为还原其本来面貌。没有人去统计到底多少人参加了修复，也许这样的一群人是上帝送给佛罗伦萨唯一的补偿，人们把他们统一称为“泥泞中的天使”。

大量的修复师们前往佛罗伦萨参与了修复工作/1966年

修复师一双妙手使得大师和他们的画作“重修旧好”，因此还承担着让更多的杰出作品被大家所熟知和欣赏的任务。比如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大师卡拉瓦乔的这一幅圣母领报最初不太为人所知的原因之一就是损毁严重。修复师们讨论了修复计划，先用X光扫描图和紫外线造影来检测分析画面状况，再进行清洗和补色。如今，这幅大师的画作神采奕奕的挂在南锡美术馆里，供后人欣赏评论。

圣母领报/卡拉瓦乔/1608-09年/法国南锡博物馆

支撑着这些技艺精湛的修复师们的，让他们能够在漫长且孤独的岁月中抵挡寂寞侵蚀、忍受疾病痛苦的动力，则是对于艺术深沉的热爱、修复艺术品的不懈执着以及传承人类文明的责任感。这些巧夺天工的匠人们躲在帘幕后面，兢兢业业的对待每一个人类智慧和艺术的结晶，让他们重现光彩，再推到台前来让众人欣赏。也正是有了他们，蒙娜丽莎的微笑一眼万年，维纳斯的断臂优雅依旧，拿破仑从阿尔卑斯山呼啸而来，一眼仿佛就到眼前。

蒙娜丽莎/达芬奇/1503-1505年,1809年开始第一次清理和修复

拿破仑越过阿尔卑斯山/大卫/1801年

当我们面对一件伟大的艺术作品，被作者的天分和水平深深折服，极尽赞美之词的时候，却甚少有人去关注这背后的修复者是谁，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让它光彩如斯。不要紧，只要我们能为耶稣殉难而哀伤，为大卫的肌理体魄而感叹，只要艺术还能一代代的传承下去，那一双伤痕累累的手，那犹如繁星一样灿烂的眼的主人，就定能在幕后，笑出声来。

光影中的维纳斯

小编：mickey  收集资料整理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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