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胡耀文的诗《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懂得我内心的伤悲》(7首)
我们塆的一些称谓
畈中间衍恒兄弟称呼父亲为“爷”,母亲为“伊”
我们家称呼父亲为“父”,母亲为“伊”
我叔伯兄弟衍瑞家称呼父亲为“伯”,母亲为“母”
黑皮叔白皮叔称呼父亲为“父”,母亲为“细娘”。
以上长辈,现在只有被称呼“母”的那个还活着
我叫她“婶”。而白皮叔家的“细娘”其实是他们的后妈
我叫她“舅婆”,她是这些长辈中较早离开人世的。
我曾好奇这些称谓的纷乱。在村庄瘦弱的肌理中
俚俗教育的早课如此丰饶,抛洒方言的水滴浇灌我
20210523
我的早操课
晨六点半,窗下面北而立
依照少林师僧释延王传来的微信视频
一板一眼地操练延王易筋经:
韦驮献杵势
合掌朝天势
十指舒心势
推波助澜势
深深呼吸,缓缓吐气
张开的双臂,是索取还是奉献
抑或为么事推波助澜?老之将至
得慢慢积蓄生命之力
来面对那无法逃避的灰暗巨手
20210524
村庄地名考
我的出生地太平山是一座小山村
坐落于幕阜山脉余脉之分枝
大青山下,所谓大青山其实是无名的
而太平山则类似于一个人的学名
我们塆的人到村里开证明,都是写的太平山人。
在方圆十里的村庄之间,乡亲们
习惯叫它芭茅墩,这类似于一个人的小名
而芭茅草,这种江南丘陵地带常见的
禾本植物,在我们这儿生长得特别旺盛
它味甘、性平,可入药,盛夏开白花
深秋发辫似的花穗渐成酡红
像一个白发之人染了红发,酷酷的样子。
在村庄学究的口中,则名奔马墩
这类似于一个人的别名,方言与芭茅墩相似
也有人说,这个名称是源于大青山的形状。
远道而来的客人,从南向北走近我的村庄
请抬头望一望,是否有一匹烈马
挣脱群峰的羁绊,奔跑于人世的风尘中。
20210525
箢箕地上的人家
这些人家一色姓胡。这是我的村庄
太平山。约摸百户,凌乱依托着地势
——所谓箢箕地,完全是象形说法
并非阴阳八卦的根据。我记事的时候
东边和西边的箢箕帮上已经有了人家,
后来,北边的箢箕底帮上住上了辣子哥
秋贵婶等人家,他们是因为西边住不下了
才搬上去的。再后来,箢箕中间的下搁和
箢箕口的畈中间也住不下了,大狗爷和
移金爷几家也搬了出去,他们分别在村口的大水库
东西两边建了房,算是跳出了箢箕地——
人们看着箢箕地上的人口越来越多
一家一家的比拼着生儿子。我家兄弟四个
我叔父也生了四个,加起来是八兄弟,
细安爷家兄弟五个,瑜霞家也是兄弟五个
他们十个是叔侄关系。直到国家计划生育
人丁发展的步伐才有所减缓,但仍然是
生男多过生女。如今,村子里适婚的男孩
有五十多个,家家都在为找个媳妇煞费苦心。
20210526
钥匙会不会遗忘自己
地球上,钥匙是庞大家族
他们的总和应该多于人口的总和——
这些高傲的小小铁器,总以为在世上
某个地方,必然会有一条缝隙等着他们。
但是,锁和钥终究是两个物事——
当进化论抬高了锁的身价,人类
只需一根指头就代替钥匙抵达锁的核心,
抑或用一个类似秋波暗送的眼神
就与锁达成了开和闭的默契。简洁
高效又安全——此时,悲伤为何物?
钥匙们纷纷跳水或者集体玩失踪
又能如何。若干年后,在博物馆一隅
乳白光晕笼罩的展柜中,一根钥匙静静地
蜷缩在灰色绒衣上,努力回忆着自己的来处。
20210527
画面
暮晚寂静的客厅。一个中年男人趺坐在沙发上
视线盯着对面的电视屏幕,那上面:
女特工瑞秋·柯林独自一人行走在德黑兰
某条熙攘的大街上。她用一条灰白纱巾
包裹着脸颊,在商贩的叫卖声中游鱼般穿梭。
一只灰蛾围绕着客厅那因年代久远而生了
铜锈的吊灯,扑上扑下地飞腾——
世间,总有与之关联的孤独和追求
为了那光,为了那任务,为了
能从自己心甘情愿盘踞的姿态中脱离
20210529
笑的训练
我早已离开了苦难——自从父亲死后
挂着笑容面对生活,成为我的必修课
那时我十八岁了,脚下有三个弟弟
还不习惯人们哀叹我的可怜
犁、耙、耖,是我应手的农活
插秧、扯稗、收割样样精通
我和二弟三弟都成家了,开枝散叶
唯四弟孤身一人,在家乡和越南两地流连
窘迫的生活,压抑着我的苹果肌
我用一只笔横在口中,仍有笑的模样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笑脸已经用旧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懂得我内心的伤悲
20210528
胡耀文,男,湖北大冶人,作品散见于国内报刊,著有诗集《云水谣》《聆听花开》等,系中国诗歌学会、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