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非高大,却是我的英雄宝马
昭和-早安
今天,断断续续地,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到下午五点的时候,我从自习室来到顶楼,发现横窗外,雨势十分缠绵,天空格外忧郁,世界格外朦胧,人格外邈远。
清晨,给爸打电话,我没有一开口就说生日快乐,应付程序似的,目的性太浓厚似的,我只是说,那边,在下雨吧。这边也在下雨,天开始冷下来,我穿起了毛衣,呵。爸,你要穿暖,你要吃好。不用担心我。
爸只是在那边说着“嗯,好”。
最后,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声,生日快乐。我知道他懂的。
很奇怪,在对尘世间,许多萍水相逢,他乡之客,点赞之交,三朋四友道生日祝福时,尤其愿意字斟句酌,情分深,偶尔还引经据典,一句唐诗宋词,或者诗经楚辞,好像平平实实一句生日快乐便显得疏忽怠慢,尤其不真诚,但反而到了至亲这里,一点不会担惊,不会顾虑重重。
只觉得,该懂的,他能懂,不该懂的,他大抵也懂,说在嘴里的三分,藏在心里的七分,这样血浓于水的人,怎么会不能体谅,又何必赘言。
到头来,恰似亲亲疏疏,多情却似总无情。
一天的时间,我都在想着有关于这个男人的事情。
想起一两岁的时候,自己在马路当中跑,车来车往,回头看见他骑着自行车,追赶。
偶尔跟妈提起,她只是不信,那样幼年的事情,居然记得,当时都急死,你也跳脱,越追,越跑得凶,我们急得流眼泪。
我说这个画面,我记到如今,从不曾磨灭。
想起童年时候,他怎样把我放在他的肩上,感觉像骑着一匹雄赳赳气昂昂的宝马,他不是挺拔威武的男人,但却始终是我生命里的英雄良驹。
想起少年时候经常夜里睡得好好,突然被一双强壮的臂膀抱起浮到半空中,那情景,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当时只道是寻常,我从不会心满意足地笑,只会觉着受了侵犯,面色不悦,百无聊赖,连声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想起初中时候,许多次,上课脑袋跑火车,呆呆凝望着教室外面,也不知看什么,也不知想什么,总之,许多空空荡荡的梦,空空荡荡的念想,突然他出现,穿着西装,吓我一跳,我立刻错开视线,假装不看见。同学下课笑说,你爸真神气,我只是不理。
后来,进入高中,那是我青春期症候最强烈的时期。对一切冷冷淡淡,自我中心,不会刻意将心比心,包括家人。每每从学校回到家,也没有好脸色,直接进自己的房间,关起门,听歌,看书,或者发呆,像一块冰,等着他们唤我吃饭,然后拖拖拉拉,漠然地走出来。
那是我和家人最疏远的一段时间。他们听不见我的心,我也看不到他们的失望和难过。我有我自己的城堡,迂回深邃,他们走不进来,在墙外忧郁地凝望。
从没有想过,他们也是凡人,也是渴望温暖的寻常人,心灵也敏感,也脆弱,他们只是多吃了许多年的饭,喝了许多年的水,归根结底,他们也希望有人体贴关怀,嘘寒问暖,会为一点感动而兴高采烈,会为一点冷落而思绪万千,他们也是孩子,只是岁数大一点而已。
所以,自然没有一度一度的阳光明媚专心等待着来融化我由内而外的硬壳。
有一次,他终于生气,发怒,我们又不是你仇人,你干嘛总一副谁欠你几百万的脸色。
我当时听了,忽然觉得身心颤抖,电闪雷鸣。听一个从来不喜欢过分用言语表达情绪的男人突然爆发,我没有怨怪,没有责难,没有抵触,只是深深的羞愧。
上了大学,他们陪我来学校,看我一个人把书桌,衣柜收拾得有板有眼,欣慰地笑,那样不乐于谈天说地的他那几天和我三个室友周全细致地沟通交流,让他们多多照顾。
我想着这些,脑海恍恍惚惚,手里的笔画线写英文的动作也是恍恍惚惚,忽然有人分享一首歌,李志的《Hey Jude》,重新演绎甲壳虫经典,一首令人瞬间怀旧,感慨年少的歌,一首送给至亲好友,灵魂伴侣的歌,旋律升起的时候,鼻尖就微微酸,直至一阵悠扬盈润,却又含着风雨心酸,哽咽苦涩,眷恋留念思绪的口琴声浮起来,眼泪已经溢出,没有歌词,只有旋律,更加感人。
我连忙从自习室里走出来,来到顶楼,一个人坐在角落,看着窗外一点点灰蓝下去的天空,眼泪已经漫溢,决堤,此时此刻,我开始想念他,不知道他在云烟缭绕的哪一边,我想飞奔到他眼前,说,爸,再背背我,或者,让我背背你,我已经想象得到他脸上尴尬但受宠若惊的笑容。
上一次为一个人哭,仿佛是半个世纪之前的事。
曾有人说,不要哭,不要流泪,样子难看,这是真理。
尤其在不相干的外人面前,怪可怜见。熟人跟前更不需要,我过得很如意,不是贪婪,不是矫情,我穿得暖,吃得饱,我看书,我做题目,我背单词,以后会有工作,会到处旅行,会遇见许多人,也许一不小心,还遭逢爱情,我不成熟,但我在一步一步成长,我并非不快乐。
雨还在忘我地下着,不知道那个男人,此刻在异地,吃着什么,看着什么,或想着什么,他不会知道,我在情不自禁,我在泣涕涟涟,但他不必知道。
这一生,最好的报答,是活得健康,开朗,向上,有所得,以及,永远不要过早沧桑,因为在他们那里,我始终是孩子,也不要忘记,童年时候,许下的“承诺”,妈要高枕无忧地打麻将,爸要听广播,睡竹躺椅,在嘎吱嘎吱响声里进入梦乡。
祝他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