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奇制胜,审木柜·审竹床·审土地,清代清官断奇案

虽说江苏省江都县知县施仕伦一向以善断各类疑案著称,但近日在清理历年积案时,却碰到了一件使他也伤透脑筋的陈年官司。

事情是这样的:

三年前,有人告到县衙,说自己三代单传的独生儿子毛成虎被媳妇毒死,奸夫是自己的内侄,要求父母官为民作主。不知为了什么缘故,此案一拖三载,既未踏勘,也没审理,直到前任知县移交时仍旧属于“待办”的案件。

为何一拖再拖,不了了之?是贪赃枉法精心策划而成,还是因循苟且漫不经心所致?要解开这种种疑团,关键在于查清该人的致死原因。

然而,派出去调查的刑名师爷回来禀报:原告毛老儿因忧伤成疾,已在两年前亡故。他家人丁稀少,除了内侄尤阿根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以外,别无亲戚故旧。他媳妇蓝氏,不曾生养过儿女,至今寡居未嫁,依靠为人缝补浆洗度日。找了好几个负责检验尸体的仵作来问,则是异口同声回答:人死三年,皮肉都已烂尽,有毒无毒,很难验明。万一开棺验不出什么结果,按照律例是要反坐的,这险冒得太大了。看来,要把毛成虎的死因彻底查明,谈何容易呵。

今天,连日的阴雨总算停了下来。一大早,红彤彤的太阳就在蓝湛湛的天空绽开了笑脸,这是一个难得的春游天气。想想不少积案未曾了结,不如趁此晴日出外私访,一来寻觅破案线索,二来了解乡风民情,三来调节一下紧绷的神经。施公想到这里,当下改换衣装,怀里揣了几百铜钱作为盘缠,又交代施安在衙小心守候,对外只说老爷偶感风寒,不能会客,便觑个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没声息地溜出县衙。

施公先是拣些人多的地方去凑热闹,后来发现那种地方所谈的多半是新近发生的消息,而陈年积案涉及的人事大抵已属“旧闻”,市井里巷对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几乎无人再提,所以干脆寻到西关南小街毛成虎家来。

毛家住的是个独院。三间平屋,一溜儿坐北朝南,屋檐低矮,泥墙剥蚀,一副颓败寒伦的样子。此时正值午饭时间,呼儿唤女回来就餐的声音从家家户户飞出,大街小巷到处是人声笑语。奇怪的是毛家偏偏院门紧闭,一点动静也没有。施公推了推门,门是闩着的,敲了几下,仍然没有反应,他不觉绕着围墙走了起来。刚刚走到屋后,断断续续的男女嬉笑声吸引了他。出于职业的警觉,他找了一处缺口翻墙而入,仔细寻觅声源的所在。声音是从东面那间偏屋里发出的,可能这里就是蓝氏的卧室。走近一些,阵阵笑骂声敲击着施公的耳鼓:“你个没良心的坏蛋!不知哪个勾住了你,竟把老娘扔在一边。今天为啥又来找老娘了?你说呀,你说呀……”这是女的声音。

“求求你,我的好嫂子,我难受死了。”这是男的声音。

“去你的,谁是你的好嫂子!你大概输光了钱,都不理你了,才到老娘这里来捡便宜。”

“天地良心,我喜欢的就是你一个人.......”施公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得翻墙而出,好在毛家地处偏僻,也没人理会这位衣衫破烂的陌生人。

回衙路上,施公心情当然舒畅,因为叔嫂通奸一节业已肯定,谋杀亲夫的推论也完全合乎事理发展的逻辑,案情基本上已经明朗。但是,人证物证俱无,罪犯怎肯供认不讳。而且,作案手段、作案过程等等也都没有查清,因而刚舒展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阴云。他边走边想,不知不觉间到了江都县衙,一个审理案件的独特构思已在他的胸中酝酿成熟。

次日一早,施公便令挂出牌告,通告军民人等今日上午县主事在城隍庙审案。一切布置就绪,施公掣签两根,传令分别缉拿毛成虎遗孀蓝氏和毛成虎表弟尤阿根到案。不到一个时辰,两人都被拘到城隍庙。未进大堂的时候,瞧着刚刚挂出的醒目的公审牌告和人头攒动的看热闹场面,蓝氏的确惊慌失措,仿佛心里有十五只吊桶在同时提水。可完全出于她意料之外的是,当她跨入城隍庙这个临时“公堂”,展现在眼前的却是香烟缭绕、灯烛辉煌的祭神场景。这是怎么回事?她搞不懂了。

“禀告老爷,蓝氏、尤阿根传到。”奉命缉拿人犯的衙役大声禀报。

“城隍尊神在上,本县昨夜梦与尊神商讨毛成虎死亡一案,蒙尊神面示,此案业已查明,今日午时三刻由尊神现身宣判,届时自有应验,故而在城隍庙内祭祷神灵。祭神完毕,立即将有关人犯拘押庙内,闲杂人等逐出殿外,紧锁大殿,静候城隍尊神显圣判决。切切此令,切切此令!”跪在神前的施公,好像没有听见衙役的话,抑扬顿挫地把祝祷词朗声念完,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倒背着手踱出殿外去了。

此时,师爷又把施公刚才念的祷词的主要内容复述了一遍,接着吩咐把蓝氏和尤阿根一边一个锁在左廊的小鬼脚上,赶出所有众人,反锁大殿殿门。偌大一座城隍庙,顿时静悄悄鸦雀无声。约摸过了一餐饭时间,尤阿根熬不住了。乌滑滑的贼眼到处乱瞟,只见大殿正座坐着城隍爷爷和城隍奶奶,两廊站着判官和小鬼,一张供桌,一只供善男信女捐款用的破木柜,此外并无别的物件。再看看满殿尘土堆积,四处蜘蛛结网,显得十分荒凉,他不由无端地紧张起来。

“喂!我说嫂子,现在怕有巳时一刻了罢?把我们关在这阴森森不见天日的地方,连个时间都估摸不准,真是晦气!”尤阿根低声朝着蓝氏说话。

蓝氏没有吱声,只是摇了摇头。

尤阿根显然对蓝氏的反应很是不满,嘟嘟哝哝地说:“这泥塑木雕的城隍爷怎么审得出死了三年的死鬼来?到了午时三刻,我看这泥菩萨怎么显灵?真是一派胡言!”

“你要死啦?”蓝氏急忙打断尤阿根的话头,“这菩萨也能得罪的吗?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你不想想,午时三刻是什么时辰?这是杀头的时辰啊,你这杀胚,城隍老爷灵验得很,到时候显起灵来,样样都瞒不住了。那可怎么办啊?当初我是说这事情做不得,你却先把砒霜买了回来……”

“你嚼什么舌根!这砒霜的事也是随便能够混说的吗?”听见说起砒霜,尤阿根急忙把蓝氏的话头打断:“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你放心!只要你不说,我不讲,神仙也查不出来的。唉,就是不晓得东街保和堂药店的那个瘟郎中会不会说漏了嘴……”

“啊哈”一声咳嗽,把正在私语的两人吓了一跳。到底尤阿根见过些世面,他意识到可能有人窃听,马上关照蓝氏别再讲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午时三刻一过,施公带领三班衙役重又回到城隍庙内,命人打开殿门之锁,就在城隍供桌旁边摆张椅子,推问起毛成虎的案子来。两人开始都说毛成虎是患“火症伤寒”死的,邻里乡亲全都知道。待到施公命令把殿内那口木柜抬了出来,他们才惊疑地注视着抬柜的衙役们。

“录下了没有?”施公对着木柜发问。

“回老爷的话,口供全都录下了。”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木柜里传出来,接着又是一声痰嗽。

施公下令打开柜门,霎时从柜内跑出一人,手拿纸笔,走到知县面前,恭敬地把一叠录有两犯口供的供单呈上。施公接过供单,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脸上顿现喜色,旋又频频摇头叹息道:“蠢才啊蠢才!你们自以为坏事干得巧妙,不会被人发觉,殊不知'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哪桩哪件逃得过神佛的慧眼?你们用不着挤眉弄眼,以为本县吓唬你们。其实此案详情,本县城隍已在今日午时三刻原原本本地告知于我,只是你们凡人看不到神灵显圣的踪迹罢了。我先说一件小事给你们听听,看看准不准一―”说到这里,施公提高了嗓门:“昨日中午,家家都在午膳,你们这一双狗男女却躲在蓝氏房中白昼宣淫,尤阿根你还恬不知耻地叫这淫妇'奶奶’.....真正无耻之尤!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看你们老不老实。若是如实供来,本县体念神佛好生之德,也许还可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你们自己决定吧!”施公说罢,拂袖而起。

蓝氏寻思:连昨天中午两人苟合之事他都知道,还有什么可瞒的?兴许真是城隍爷告诉他的,说不定死鬼也在阴间告了一状呢……想到这些,她“扑通”一下跪伏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供述了如何丈夫终年卧病,如何独守空房,如何表弟勾引,如何勾搭成奸,如何商量谋害丈夫,如何尤阿根买来砒霜,如何药里下毒,如何偷偷将夫埋葬,如何公爹气死,如何长期暗中姘居等等情节。一见蓝氏详细招供,尤阿根也高呼“小人愿招!”等他二人供完,施公又问清卖砒霜的那家药店店主的姓名,随即出签去拿。不多时,保和堂药店老板钱杏生拘捕到案。看见尤阿根和蓝氏都已招认,他不得不承认当初因为贪财而明知故犯,如今懊悔已晚,只求老爷恩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施公即令三人在供单上逐一画押,然后当堂判断:尤阿根毒兄霸嫂,拟判斩监候;蓝氏通奸谋夫,拟判绞监候;钱杏生图财私卖毒药,致人于死,拟长流海南烟瘴之地充军。三犯均收监暂押,待上司详文批转,分别正法或发配。施公判毕,谕令“起轿回衙”。

刚出庙门,忽听附近传来男女吵嚷之声,其中一个妇人尖声高叫“县太爷又怎么样?清官难断家务事嘛”的嚷嚷声显得格外刺耳。尽管刚刚审结一件疑案,确实疲惫不堪,但为民排难解忧的责任心促使施公还是决心管管这件不知深浅的“家务事”。他马上吩咐施安,带领四名公差找到刚才吵嚷之人,把他们带进县衙问话,他自己则率领三班衙役径直回衙。

不久,堂下带上男女二人,全都披头散发,分跪左右两旁。施安打千回话:“小的奉命把吵嘴的人带到,请老爷发落!”

施公带怒问道:“你们两人是什么亲戚?因何吵闹不休?”男子见问,先行开口,说道:“老爷容禀,我与她并非亲戚,乃是夫妻。因为家事拌嘴,被老爷差人拿来。”

施公闻言,心中不悦,大声喝斥道:“嘟!夫妻吵嘴,人间常有。但是缘何骂我?该当何罪!”

“老爷容禀:小的姓戚名顺,本县居民,做买卖为生。娶妻刁氏。昨日收帐讨回五十两银子,当时酒醉,回家后顺手把银子放在床上枕头旁边,今日醒来不见银两,问我妻子,她说不知,故而吵闹起来。”那个男的抢着回答。

听了戚顺的话,施公暗暗盘算:五十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拿走的人岂肯轻易认帐?若不用些计谋,只怕此案难破。他略为沉吟,主意就拿定了。

“戚顺!”施公怒容满面地指责道:“经商之人,金钱最应重视。你怎可贪杯误事,丢失银两。想你烂醉而归,神志不清,银子不知丢在哪里,现在记不真切,也是有的。你怎能诬赖妻子,以致吵嚷。来人,把戚顺看守起来,明日重重处罚,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侮妻子!”

见县尊一口咬定这是戚顺的过失,并且还要重罚,戚顺之妻反而心中不安。于是,她跪下叩头,乞求大人宽恕丈夫。

施公顺水推舟,答应暂不扣押戚顺,接着用商量的口气询问:“你们家平时丢不丢失东西?是经常丢失,还是偶尔丢失?”

“老爷容禀,小的家中平时从不丢失东西。”戚顺回答。

“大老爷在上,我们家里从来没有丢失过物件,这一定是我丈夫遗失在外面了。”刁氏也赶紧回答。

“这就怪了!”施公仿佛在自言自语,“难道有妖物从中作怪……是应该去现场踏勘一番,是妖是鬼,不难查出。”

施公带着衙役、听差和戚顺夫妻来到戚家。施公先命备办香烛,摆设供桌,接着焚香点烛,亲自祝告,说是要请本县城隍协同查案。祭拜完毕,细细检查刁氏房内,对于卧具,尤其注意。结果发现房内摆着两张床,一大一小,大的是张装饰繁复、体积庞大的木床,小的则是一张普通人家常见的竹床。一问方知,大床乃戚顺夫妻成亲时所置,小床是午睡休息用的,昨晚戚顺酒醉了便躺在这张床上。这时候,施安发觉刁氏的神色十分紧张,心知有异,偷偷与主人咬了咬耳朵。于是施公一面手抚竹床,口中念念有词;一面斜眼观察刁氏动静。果不其然,刁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目不转睛地盯住了施公的手。施公心想,十有八九,毛病就在这张床上,但要拿到证据,还得假戏真做,做功必须十足才行。想罢重重拍了竹床一下,猛然高呼:“呔,你往哪里逃?还不从实招来!”

一声猛喝,在场的人无不大吃一惊,刁氏更是吓得瘫软在地。目睹如此情景,施公立即下令把竹床抬出房外,声言今日要严审竹床之妖,抓出偷银元凶。他亲自动手检查,正面反面,角角落落,翻过来,倒过去,把竹床细细查了一遍。

“大胆妖孽,你知罪吗?偷去银两藏在何处,还不如实供来!”查过竹床以后,施公煞有介事地审起竹床来了

他围着竹床来回踱步,时而弯腰凝神谛听,时而扬臂愤然不顾,过了一会儿,又说竹床“很不老实”,竟然推说“不知”,吩咐把它带回县衙继续审讯。

听说施公要回衙门,刁氏心上的一块石头总算放了下来。精神一旦振作,手脚顿时麻利,她情不自禁地赶到门边,口里还嚷着:“给老爷叩头,愿青天大老爷步步高升。”谁知她的话音未落,耳畔就传来施公威严的训斥声:“大胆刁妇,你以为本县真的糊涂了不成?昨晚你与奸夫合谋,偷去你夫银两。你丈夫回家之后,你把奸夫藏在竹床下面,以后趁你丈夫醉眠,才把奸夫偷偷放走。这些,都是刚才竹床招供的。你还装什么蒜?来人哪,先将刁妇掌嘴二十,看她还讲不讲真话!”

差役答应一声,立刻走上两人。一人揪住刁氏头发,让她跪在地上,另一人照准刁氏脸颊,扬手“劈啪”乱打。还只打了几个巴掌,刁氏业已连声讨饶。施公摆手,即命停刑。刁氏抚着肿得像核桃似的腮帮,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泪眼婆娑地供述:“小妇人前夫去年病死,半路改嫁戚门。丈夫戚顺经商为业,时常出门在外。小妇人耐不住寂寞,与城隍庙小道士悟真暗中有了来往。前日夫君出外讨帐,一宿未归,昨日我叫悟真来家,图个两情欢悦。不料丈夫半夜酒醉回来,慌得小妇人不知如何是好。匆忙之中,把小道士藏在竹床底下,又不敢燃烛点灯,怕丈夫看出破绽。直到丈夫睡熟,我才送悟真出门。摸黑进出,真的不知银子到哪里去了。”

好在城隍庙就在近旁,一会儿拘捕小道士到来。与刁氏对质以后,悟真供认:昨晚从竹床底下钻出去的时候,无意中摸着一个包袱,掂掂份量很重,估计装的是银子。一时贪心,悄悄把它藏在道袍里面,带回庙中,塞在衣箱角里。现在原物都在,情愿物归原主。

施公派人押着小道士去将银子取回,叫戚顺当面点收无误,便令男女三人分别画押听判:判令悟真重责三十大板,并于城隍庙前戴枷示众一月,卸枷后逐出道门;判令刁氏掌嘴三十,亦于城隍庙前枷号示众一月,卸枷后的去留由其夫自定;至于戚顺,失银由于粗心,教训理该记取,银两发还,不再论处。

审断已毕,施公一行径回县衙。其时日薄西山,飞鸟投林,眼看暮色即将四合,施仕伦方才意识到今日连续作战,真是累得够呛,不由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耳听老爷叹息,随轿步行的施安马上凑着轿窗与主人搭话:“老爷,今日连审两案,真是太辛苦了。小人不明白的是,老爷何以断定尤阿根、蓝氏会在城隍庙里自行供出罪行?又怎么推知刁氏偷汉等等情节?”

此时施公拈须微笑,不无得意地告诉施安:自己故意假托城隍审案,将他两人单独关在一起,便于他们串连。果然他们心虚胆怯,又受午时三刻这个特殊时间的震慑,迫不及待地暗中串供,结果反而被预先藏在破木柜里的师爷偷听到了。要问怎么推知刁氏偷人,其实也不太难,第一是她自己不自然的神态处处给人暗示;第二是她来不及检查和整理的竹床反面留有痕迹,原先沾染的灰尘、蛛网遭到人为的破坏,明显地印着往来手扒的男子手印,甚至还能看出一个人的全身印子。

施安听了,不觉啧啧赞叹。正当主仆二人谈到兴浓之际,道旁闪出一人,冷不丁地拦住施知县的官轿高声喊冤,痛哭流涕地要求大人给他作主。他说:“小民家住城外桃花村土地庙旁,名叫李志顺。父母亡故,家境贫寒,没奈何外出帮人经营买卖。刻苦三年,积了五六十两银子。因为牵挂妻子,弃商回乡,意欲另寻门路,就近照顾家室。想想离家多时,不知妻子有否变心,故而扮作落魄之人,空手而归。带回的银两,是我趁着黑夜无人埋在土地庙的香炉里。回家后,见妻子耐苦守节一如既往,自觉惭愧,当晚便把故意试心之事告知妻子。次日醒来,去取银子,银子早已不见,叫小民今后怎样度日?今日老爷在城隍庙审案,有城隍爷协同,一日之内连破两案,老爷断案如神,满城已经传遍。小民想来,老爷能审城隍,难道审不了土地?土地还归城隍管的呢,所以特来状告土地,叩求青天大人判明!”施公听了不觉发笑,不过转念一想,表面荒唐的背后也许隐藏着要事哩。于是,他唤李志顺近前,明确告知:“你且回去,明日上午在土地庙等候,由本县去审土地。”

翌日,县尊带领大批差役,开锣喝道,前呼后拥,专程前往城外桃花村审问土地。乡下地方,难得看到这样的大队人马,一路上引来许多驻足观望甚至奔走相告的“观众”,大家纷纷跟着去看热闹。

施公缓步出轿,仔细打量着这座小小的神庙。只见上首供奉一尊土地,左右侍立两个神童。一张旧供桌,一只大香炉,此外再无别物。施公看罢,暗暗犯愁,心想此事全无题目可做,如何是好?不得已转身出庙,吩咐就在庙外空地设立公座,即刻公审村民李志顺控告土地一案。

“带原告李志顺!”

“启禀老爷,小民李志顺在!”

“李志顺,你因何要告当方土地?――说与本县知道。”施公问道。

李志顺把前后情况又讲了一遍。

施公点了点头,叫把庙内土地抬来听审。差役们不敢怠慢,当即把土地抬了出来。施公庄重地站起,带笑把手一拱,高声说:“土地尊神,施某今日惊动了,请坐!”说罢即命看座。施安答应,拿了一张椅子放在下首。差役们抬起土地,让“他”在椅子上坐定。施公出公座,向前哈腰紧行几步,伸出双手,做出与人拉手模样。之后,他又倒退几步,笑着喊道:“贤契请坐!”又命把公座抬过来,说是两人对坐便于商量。差役遵命把公座抬到,放在土地对面。施公这才退步坐下,眼瞧着土地讲话。他神情俨然地说:“贤契休要见怪!惊动尊驾,为的民情。我是知县,你也是一方之主,阴阳一理,都该管辖百姓,公判民间冤枉。请问本村李志顺回家,将银子埋在炉内,老贤契就该留心照看才是,为什么被人窃去?又因何知情不报?既为监守之主,贤契只管告诉于我,好拿窃贼;若是装聋作哑,本县即备表文向上天参奏,贤契休要后悔!老贤契,我是一片苦心,你……”施公话未说完,忽听围观的人丛中有人冷笑道:“骗人!捣鬼!”施公大怒,立即叫左右将冷笑的人找出来,带到公座前跪下。施公问道:“你姓什么?名叫什么?干何营生?你笑本县骗人,想必你知道偷银的人是谁,还不从实招来!本县倒要看看你说的是不是实情?”

那人开始不肯承认,说是看见老爷打恭作揖,自言自语,觉得好笑,故而忍不住说了一句轻薄无礼的混帐话,还请老爷宽恕,其实自己根本不知银子的下落。后来施公指出:作贼心虚,人之常情。今日本县大张旗鼓地公审土地,偷银者闻讯必然来窥探虚实。本县为此派出大批密探,混在人群中间,留心种种动静。果然不出所料,你自以为可以蒙混过关,一时忘形,露了马脚。却不知今日这一切,都是本县精心设计所致。”至此,那人才老实招认银子是自己偷的。

原来偷银人名叫刘二,与李志顺同村居住。那日晚间,李志顺远道归来,在酒店遇见刘二。刘二与他攀谈,他却懒洋洋地不大搭理。刘二怪他臭拿架子,随后暗暗跟着他去。听他夫妻叙话,获悉他有银子藏在土地庙的香炉内,便到庙里把银子取来。起初只想捉弄他一下,没想到李志顺居然一本正经地去告土地,把事情搞得满城风雨,刘二退又不是,说又不敢,故而忐忑不安地来探消息。

根据这种种情况,施公判令银子归还李志顺,但其无端怀疑糟糠之妻,后又无故状告土地之神,不遵纲常伦理,亦应处以罚银十两。刘二偷银,罪行确凿,姑念原为气恼戏弄,后又态度较好,从轻发落,罚银二十两,并在土地庙前枷号示众一月。两人所罚之银,拨作修理土地庙的全部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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