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沄梣
上午10点,她起床了。梦里面见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和她的以前的男友很像,牵着她的手叫她“妹妹,妹妹”。那是一个夜晚,深褐色的夜幕和蓝色的星星笼罩了整个不属于她的大学的路上,背向她的人们缓慢地向前移动,他牵着她的手在看到不到脸的人群中逆向行走。他们在夜色中带着期许和匆忙,没有目的地散步。忽然她出现在了地下室,恍惚中她听到了一些声音,眼前棕红色沙发的剪影摇摇晃晃。她听到了有人讲,“我喜欢清淡的肠粉,两个人在地下室排练鼓,动动哒哒,就这样有一个人安静地陪着我”。“又是怪梦。”已经连续一个多月的光怪陆离的梦境已经让她从疑惑变成以为常。在床边遛了一个弯的时候她回忆着这个梦,这是她每日都会做的事情。刚从海外留学回来的她已经24岁了,迷离的异乡让她在这个小城镇感到恍若隔世。回家已经有一年多了,隔海的记忆慢慢地消逝,童年时不时在她眼前浮现,她想抓住异乡的记忆,但是只能让其缓慢消逝,走在几年未见的小镇的路上,身体却还在漂浮。家乡还是那般模样,可是她却像是在异乡业已死去的亡灵一般,平静忧伤地看着“不属于她”的地方。她在异乡的回忆与朦胧的童年中徘徊,最终似乎两者都离她而去。日复一日,平静麻木的生活让她无法体会到自己的存在。她想做些什么让自己“苏醒”过来,于是她开始做起家里的杂事,和同乡的新朋友在一起玩乐。但是她还是觉得和这个世界有着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有一次她想拿起书本,结果手停在了书的上方,怎么都接触不到白色的封皮。在顶楼的阳台坐了半晌,下意识地看了看斜对楼的阳台。没有开灯,可能他还在睡觉,昨天他没有出现在地下室,百分之百是因为他已经3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她这样确定着,这是她在疏离的日子中唯一的甜蜜。梦中说着练鼓的人就是他。但她没有觉得梦里的那个高大的男人和他有着什么必然的联系。她一直习惯性的在地下室等他。听着通往地下室的楼梯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时候以为是他来了,但基本上不是。“我钥匙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掉了,你能帮我开个门吗,我今天就睡地下室了。”深夜他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她从睡梦中醒来,匆忙换上衣服就跑出去了。她咕哝着随便编了一个理由,说他的爸爸肯定会发现她再回来,就跟着他一起消失在了 黑色的地下室口里。第二天清晨,她离开了地下室,走到地面上时刻意地呼吸了一下秋天的雾气,昨夜下过小雨,白色的雾温柔地包覆着小区楼下的包子馒头粉面的水蒸气,路上的人们微微弓着腰谨慎地打着伞。临近立冬,对于未来有着些许失望的她觉得在地下室沉睡着的人是一捧暖炉。适值疫情爆发的前两天,和她一起的是另一个男孩子。因为是毕业季,而且后来两人因为疫情暂时分开了。她刚从异乡回来,遇见他不过三天。他酗酒,曾将他和她比作COIL(英国电子乐队)里的John Balance和Peter Christophson。John在录制新专辑的时候喝醉酒失足跳楼而去世,留下了Peter一个人把那张被封为经典的“那普勒斯猿”录制完。她那时候正处于一种极度焦虑惶恐的时段,几乎是从海外逃回来的她一个人默默地重新听起了那张歇斯底里的悲伤的专辑。分开后,他在她的家乡的大学附近的房子里躲避着瘟疫,她则回到了她母亲的老家修养。回到城市后,她打算去完成前段时间休假没有完成的工作,在中央大街发心理工作室的宣传单。准备出发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焦臭味,那个绑在鲜花上的丝绸缎带不知道怎么的烧了起来。缎带上面写着,“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她明白这种讯号,恍惚中抱着传单冲了出去,坐着公交车来到了曾经他们的相遇的咖啡馆,一路上她看见了曾经经历过的画面,父亲因为她的休学在饭局上赔笑着说她只有18岁,高中因为疾病而翘课闯了人行红灯,手上拿着尼采的查斯特拉图之说,车窗外的景色有着与车速不匹配的流动,很快就成了色彩斑斓的液体,耳机里面放着CAN(德国先锋摇滚乐队)的“Don’t turn the light on,leave me alone”。她不停地流着眼泪,不知为何如此思念他,心里面不断地说,是亲人。后来车停在了河边,河边的长廊都是逆向着她快速行走的人群。为了找到他,不停地向前走着,一路上看到了高中的同学,有过过节的老师,大学被忽略的同窗,他们都没有回头看她,自顾自地向前走着。很快走到了天桥的入口处,她才发现她走错了方向。仿佛是为她准备的,一辆自行车就在路的尽头,她笨拙地打开自行车的锁,也不管是谁的车就兀自向反方向骑向了河边的咖啡馆。她以为她的同伴都在等她,而他和她在在晚上8点钟的时候会抱住她深深地吻住后,回家。丢下自行车后发现,只有咖啡店的老板在那里弹着吉他。是一首陈奕迅的“倾城”。她自己也觉得很荒诞。一个走了的人是不会再回来了。没有通知她的事情,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呢,凭空想象的罢了。疫情有所好转后,他回到了他的家乡,她也便更加消沉了。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早晨没有太阳,小雨过后的天是铁灰色的压抑。她勉强撑着精神,端着盆打水开始洗衣。她撇了一眼在镜子前洗衣服的自己,那样忙碌的神情让她觉得有些不习惯。结束后她在阳台上坐着,依旧望了望斜对面的阳台。晾衣服的时候,想起了去年的事情,她心里泛起了一阵酸涩的悲伤。她明白他因为他自己的局限,不会跟她一起走下去,临走后的一段时候,两人再也没有联系过,但她一直在这个城镇里思念着他,似乎成了一种仪式,尽管两人只是一个手机里对话框的距离。直到她遇到了他的朋友,一个会打鼓的小伙子,他便默默地暗示她,他会和你走下去。她甚至也觉得,那位打鼓的男孩子是她对的人。后来她觉得她只是进了另外一个世界,另一段生命罢了。像往常一样,她坐在地下室的门口等待着他。三个小时过去后,他没有出现。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她觉得他也不会出现了。昨天她等了他一个晚上,回家后出门散步又来这里,地下室的门没有开。坐在门口,因为灯光产生的阴影在她的脸形成了一道暧昧的分界线。她觉得她在下沉。安静的可怕的地下室回荡着她微弱的呼吸声。慢慢地她在昏暗中摸出了耳机,点开播放,Can的主唱铃木在迷幻的序曲中开始了他的吟唱。“If you really want me,if you really me,don’t turn on the light leave me alone…”她起身,关掉了地下室的灯,伫立许久。25岁的生命在回避中迷失,耳边只有铃木声音的回响。
日有闲暇,品味 读者文摘杂志 (ID:DZWZZZ0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