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走笔』陈玉洲丨簌簌衣巾落枣花
簌簌衣巾落枣花
陈玉洲
上中学时我读鲁迅先生散文集《野草》的开篇《秋夜》就说到了他自己家门前的枣树,而我的家乡是辽阔的冀中平原上潴龙河畔一个有着几百户人家的村庄-----河北省博野县迁庄村,那时村里村外的一片片枣树林,不仅是我舌尖上的诱惑和儿时的生活乐园,更是我挥之不去的乡愁。
听村里长辈们说,“枣”谐音独占一个“早”字,使其在婚嫁、生育、节庆中广为应用,以图吉利。 相传在春秋战国时代,秦、晋是相邻的两个强国,它们一方面为扩大地盘而矛盾尖锐,经常发生战争;另一方面又为了向中原发展互相利用,而世为通婚,后人称此为“秦晋之好”。据说当时晋国王晋献公给女儿的嫁妆就是枣树。还有历史上芳名远扬的香妃,据说就是因为她喜欢在枣花河中沐浴,随意采吃河边的枣花和各色野花才滋养出那种无法形容的异香。当然这些美丽的传说大多已无从考证,但却寄予了人们一份美好的心愿,因此枣乡人对枣树有着一份且亲且敬的感情。
古人云“人言百果中,唯枣凡且鄙。皮皴似龟手,叶小如鼠耳”,那时村里村外都是枣树,田间、地头、房屋都掩映其中,枣树简直把整个村子包裹起来了。那时全村18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起码几十亩枣林,而且枣树的种类很多。每到大地复苏,农户们开始播种棉花的时节,光秃秃地枣树枝上便冒出一个个嫩嫩的绿芽儿,芽儿渐渐地伸展,最后一点点蜷缩着的叶也舒展开来,长成一个个鸭蛋形的青翠小叶子,这小叶子越长越多,抬头望去,心仿佛也被她染成了绿色。
到了四月初,枣树开出嫩绿鹅黄的小花,只有黄豆般大小的花朵,又多又密,一串串像集会似绽放枝头,黄灿灿、雾腾腾、氤氤氲氲。每一个枝条上缀满嫩绿的新叶,羞羞、颤颤、明眸皓首。最是叶柄上米粒大小的细碎黄花,像一只只小手,又如一个个小嘴巴,在风中摇曳着、喘息着,嗡嗡嗡、嘤嘤嘤。
满村子飘着一股股淡淡的枣花香,如果不是离近了仔细地闻,根本感觉不到她正在开花。那花密密的分布于枝叶间,或一粒一粒,或一串一串,嫩绿泛黄极不显眼,但人只要一走进枣树林,和煦的微风便会把枣花馨香直接送进你的心脾。小蜜蜂紧紧亲吻着一朵朵似碎金般的枣花,嗡嗡的细声如一曲轻音乐般的婉转悠扬,让人不禁想起那句赞美蜜蜂的古诗“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望着蜜蜂辛勤忙碌的身影,想到它们短暂的生命,既赞叹又辛酸,不由地生出一种悲凉来。
到了夏季,枣树林下全是荫凉,只有阳光被树叶筛在地下,斑斑驳驳。一场大雨之后,花谢一地,枣园像是撒了一层金粉,树上好像少了些什么,大有一种“泪眼问花花不语”的悲凉之感。枣花落尽,根蒂便会长出青胎,日日夜夜膨胀着,过不了几日枣树上便开始挂果了,一开始像绿豆般大小,后来豌豆般大小,悠悠地挂在枝头。那果子密密麻麻地分布于枝叶间,像一个个小精灵般光着头,裸着身,顶着烈日,孕育着蜜汁般的甘甜,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片绿黄相间的云朵飘浮在湛蓝的天空中。
夜夜秋风起,涂黄又涂红,枣儿成熟了,沉默了,伴随着八月十五月儿圆,缀满枣树枝头上大枣,很快定格为一枚枚赤红的椭圆珊瑚,恰似村民们一张张微笑的脸庞,犹如父亲的渴望、母亲的欣慰,亦如新娘的羞涩,醉汉的癫狂,还像儿童的笑靥。八月十五,这是个喜庆的好日子,家家像过节似的,大人小孩挥舞长杆,三五成群涌向枣树林,只见那沉甸甸果实压满枝头,有紫葡萄那么大,青的如翡翠,红的赛玛瑙,有的中间浑身通红,只是一道红圈,一面青,一面红,还有的索性布满红点点儿,形状可爱,像纺锤儿,两头细中间粗,皮薄肉厚核小,放进嘴里脆生生甜蜜蜜,让人回味无穷。
“开始打枣了!”生产队长一声令下,社员们纷纷爬上枣树,挥舞长竿对枣树进行疯狂拍打,只听“噼哩啪啦”像鞭炮声响起,枣树园里乒乒乓乓,枣子在地上来回蹦跳,间或落在孩子们头上,惊起一阵阵嬉笑。 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大枣是可以充饥的食物,每当饥肠辘辘、满眼昏花之时,吃上一把青枣或红枣,肠胃顿时填饱,手脚立即有了力量。每次放学回家路过枣园时,我们都要在枣园里尽情玩耍。尤其是放了秋假,枣园就成了我与小伙伴们的游乐场,我们扮作杨子荣、郭建光等演英雄戏,玩累了就躺在枣林下面听此起彼伏的蝉鸣,饿了就像猴子一般爬上栆树,在树枝间穿跃采摘,既可解馋又能充饥,好不惬意,好不快乐!
民谚有“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见钱”的说法,确实如此,枣树生存能力极强:不怕旱、不怕涝、不怕盐碱、不怕瘠薄。村里村外枣树,每棵树龄大概都有百年,树高五丈余,粗二人合围,主干挺拔盘错,犹如一位饱经沧桑的历史老人,在向人们讲述着古往今来的世事沧桑。巨冠如怒龙昂首向天,试图伸手触摸那蓝天上的白云,那七枝八杈编织出一个个造型奇特的树冠,恰似一个个巨大的遮阳伞,远远望去整个村庄犹如一个迷人而美丽的绿黄相间的城堡。记得我父亲给我讲过乡亲们在村北枣树林里抗日的故事,乡亲们凭借百年老枣树的优势,与日寇周旋打游击,他们借鉴地道战的办法,把一棵棵大枣树躯干掏空,钻进里头伏击敌人。
有一次,几个八路军在村北一片枣树林与前来扫荡的日本鬼子发生了一场遭遇战,由于鬼子人多势众,把整个枣林围了水泄不通,英雄的八路军战士宁死不屈全部壮烈牺牲,鲜血染红了那片枣林,自那时起,那片枣树林的红枣比全村任何地方的枣子都红、都大、都甜。 可惜,那些迷人的枣树林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都被砍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村民们一幢幢漂亮的民居,留给人们的只能是感叹和悲哀。
哦,乡愁,越来越浓的乡愁,来吧,让我拥你入怀,为你流泪我心甘无悔,如果枕边能时时有你的清香,即使魂牵梦绕又有何妨?
此时,淡淡的乡愁和着我的甜泪成了醇香的美酒,散着她独有的芬芳,这芬芳在我的房间里飘啊飘,直到充盈每个空间,直到渗透我身上的每个细胞。
陈玉洲,男,汉族,1965年8月出生,大专文化,河北博野县人。1983年10月入伍,在广西边防法卡山战斗中担任战地记者,因战地报道突出,先后四次荣立三等功,一次二等功,河北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两部,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