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梦不见你
寂静
明爷已经第四次拒绝儿子们关于搬出老房子的建议。自从老伴阿霞去年去世之后,明爷执拗的性子越发厉害。
山村里的人,因为讨生活,年轻人都去了镇上县里,左邻右舍的老人们也随着孩子们一起离开。没有了人气的房子,植物开始放肆生长。在草木高低错落藤蔓缠绕山坳里,房子在衰败中显得无奈孤零。
大儿子阿海知道父亲的性子,最后只好请住在公路口的刘妈每天来看看明爷,然后拍照发在微信群里。两个儿子,一个在镇上,一个在县里,只能通过微信群关注着老父亲的生活日常。
明爷不爱说话,也没有人可以说话。老伴阿霞就葬在离房子不到100米的地方。明爷每天下午都会踱步去墓边坐会,抽会水烟,空望前方,像是沉思,又像是发呆。
寂静的山里,在房子与坟地之间,已经驼背的明爷像是被定了时的木头人一样,十分有节奏又缓慢的来回移动,像是一个“守山人”。
有天阿海突然收到消息,明爷收拾院子把手割伤了。阿海回来的时候,明爷坐在院子里打盹,自从阿霞走后,这个院子就没有动过。但现在,经过明爷的整理之后,几乎恢复到从前的样子。阿海看着父亲自己包扎的手,懊恼的说:“年纪这么大了,弄什么院子啊,还好是割伤,你要是摔坏了,可怎么办啊!”
明爷对受伤一事,避而不谈,也不接话。就说了一句:“我梦见你妈说,院子太乱了。”
阿海没有接话,只能由着他折腾院子了。
过了三个月,明爷托刘妈把两个儿子都叫回来,说有事商量。两个儿子很紧张,匆匆赶回。等他们坐定之后,明爷说:“我梦见阿霞穿着水鞋湿漉漉的,她跟我说,家里漏水了。我想你们找师傅看看墓地。”
两个儿子面面相觑,又不得不遵从。他们找来泥瓦匠“检修”了下,竟然真的发现有一道山水渗透到墓里。这让他们不得不相信,母亲托梦是真的。
刘妈说:“一个人在山里,老两口能托梦见一见,总比没人说话好啊。”
又过了一阵,明爷托刘妈挖来一株灯笼花,他说:“最近阿霞说,想看灯笼花。”刘妈说:“阿霞想看就种。现在种,明年四月就开花。快的快的。”
种花那一天,明爷很开心,跟刘妈也聊了不少。刘妈担忧他的日常起居,她跟明爷说:“你年纪这么大,也去儿子那边住一段,大家放心。”
“我走了,怕梦不见阿霞。”明爷陷入长长的沉默。
可能是打理院子的动静太大了,明爷的腰伤了,自此之后,就很少出门。儿子每月来看他,刘妈每天来看他,但明爷更加沉默了,而老房子周边的植物以更快的速度生长,它们似乎迫不及待得要让明爷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阿海接到刘妈的电话,是初冬的早晨。她说:“老爷子走了,很平静。”赶到老房子的阿海,看到明爷安静的躺在床上,穿的是以前阿霞给他买的中山装。整整齐齐的样子,像是做好准备。
葬礼很简单,两兄弟把明爷和阿霞葬在一起。阿海说:“现在你们不用走来走去,也不用托梦了。”
明爷走后,再无人烟,老房子年复一年的自然消亡,植物依旧疯长,却多了一份寂寞。
第二年四月,刘妈发了灯笼花的照片在微信群里。阿海说:“花开了,我爸看不见了。”
刘妈说:“不,他们都看见了。”
—FIN—
文丨鹿茸哥
排版丨慢师傅
编辑丨WEY LE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