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存亮/烟雨故乡（散文）
用文字温暖世界
烟雨故乡
周存亮
一转眼的功夫，太阳就过了晌。
再回小镇，曾经热闹的老街繁华不在，满是故事的戏院踪迹无觅，村边运粮河的河床里，芳草凄凄。
一切，恍若历历在目；一切，又烟雨朦胧。
再不提起，怕真的就忘了。
——题记
运粮河
故乡那条河，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赵匡胤运粮河。
从祖父那里得知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很自豪，不止一次遥想当年，河水汤汤，浪涛汹涌，大小帆船，满载粮盐，竞相驶过；河两岸定是商铺林立，酒旗招展，比单田方评书中的汴梁城还要热闹，还要富丽。一代帝王赵匡胤，立在船头，把酒横鎙，衣袂翻卷，尽展英雄风采。
祖母的故事里，不只河，还有寨。寨墙依河而建，黄昏，吊桥高起，寨外抢劫的土匪，望着冰冷的河水，逡巡许久，悻悻而去。打过吗？打过！真打吗？真打，枪声常半夜半夜地响。寨墙哪里去了呢？先是扒了，剩下的砖头建戏院了呀。每讲这些的时候，祖母的样子很认真。夏天河里的水很大，用高粱杆织成的箔，放在河杈里堵鱼，一夜能得半麻袋鱼，七八斤的都有；冬天大雪下得那个大，能积到屋檐下，去河里挑水做饭，走的都是掏出来的雪洞；寨外是乱坟岗，要饭的走路的死了，就扔在河东岗上，浅浅地埋了，狗儿拉得破衣烂衫的到处都是。祖母的故事丰富多彩，我还没有来得及考证真实与否，尤其那个大雪季的确切年份，她就去了，在一个雪花飞舞的冬天。
儿时的记忆中，河宽处有数丈，碧波似镜，堤柳如烟。东岸有棵槐树，不知年岁，根部朽空，能容一人，树冠仍异常茂盛，密不透风。夏日午间，树下凉爽无比，我常端着饭坐在树下，边吃边听大人们的闲话。随手向河面抛去一粒馍花，立即有数条鱼儿，张着小嘴，争相吞食，一时间微波荡漾，涟漪四散，可爱至极。若到河边，瞅准一块砖块，或者瓦片，双手迅速合扣，一条或者两条如小拇指粗的草鱼就在掌心了。再向深处，在淤泥里还能摸到河蚌，大的小的，很是招人喜爱。柳树的红须根下，有很多的洞口，如果胆量足够，常常能捉到黄鳝，样子凶凶的，很怕人。
我还记得运粮河的春日，母亲常常坐在岸边，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搓洗衣服；对于被套床单类，还要在那块光滑石板上，用棒槌反复的捶，再使劲地摔打。河西岸，有人来了，她们开始大声地说话，扯着家长里短，奇闻异事；日头升高，河道里人更多了，邦邦的捶衣声，爽朗的欢笑声，从南到北，来回地飘荡。这里不再有大宋的皇帝，不再有高高的寨墙，有的，是如画风景，是自然和谐，是自由欢乐。
运粮河带给我的，不只有故事和记忆，还有远方和梦想。坐在岸边，我曾不止一次地想，河水那么匆匆，到底还要走多远，哪里是它的家呢，是江南的鱼米之乡，还是漫无边际的大海？没有答案的我，就坐在河边，看河水悄悄地流，野扁嘴自在地凫，小鱼儿在水面不安分地出出入入。夕阳西下时分，爱打鱼的孤老头的花歌儿，顺着水面轻柔地飘来。
老 街
运粮河西，是乡政府驻地。乡政府西门前，有二三百米平整而宽阔的路段，大家称之为老街，是全乡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对于老街，我是再熟悉不过的。
乡政府是这里的最高行政机关，斑驳的灰青砖墙，满是锈迹的笨重铁门，大檐出厦的办公用房，在高大的榆杨椿槐的浓阴里，显得特别的安静和沉稳。每天进进出出那扇铁门的人，大多都是有车一族——尽管是自行车，耀眼夺目的辐条，车把上的锃亮皮包，笔挺的蓝色中山装，威严的草绿色军帽，是老街一道靓丽的风景。
街西，是供销社，高高的店面，镂花的门脸，红漆的窗子，很不同于家里那种窄门独窗的式样。最独特的，是临街一侧墙的上部，全部用砖凸砌出长方形，齐整有致，里面撒满了色泽青黄的碎石，碎石上镶有红色五角星，有伟大领袖的头像，还有很难辨认的草体字。我不知道，在那个突出政治的年代里，这是不是算一种艺术创举。供销社后面的院落里，建着高大的仓库，化肥，磷肥，种子什么的，都从这里运到千家万户。
供销社的门面和乡政府的院墙一样长，几乎占去了老街的一半。向北走，两旁罗列着五六排低矮的农家，一样的青砖蓝瓦，一样的土墙木门；朝向老街一面，都有店面，挂着大小不一的毛笔写就的招牌，裁缝店，理发店，画匠铺，照相馆，铁匠铺，小客店等。招牌上的字多是繁体字，每个字看上去像一幅画。最多的是裁缝铺和理发店，每隔几个门就是一家。还有饭馆、文化馆、药铺，都是老街独一无二的，店面也是繁体字，有些字笔画多得分不出坚横撇捺，在风雨的浸洇下，渐成为一个个化不开的墨团。
老街两旁，每隔数米立着一棵碗口精细的黑槐树，树头团状，茎叶墨绿，郁郁苍苍。每年初夏，米黄色的小花繁密地闪烁在树叶间，老街上空弥漫着微微的清香；再后来枝枝杈杈上结满了青色槐米，街头的王老太婆举着带铁勾的细长竹杆，到处采摘，两个流着鼻涕的女孩，跟在后面，一抱一抱地往架子车上丢。她好像经历了很大变故，尽管大家生活都不易，但没有比她更不易的，那几十株槐树，就是她每年补贴家用的一项收入，没有人和她抢摘。
倒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在下午的漫长时光里，偷偷地采摘过两次，槐米气味很大，找不到玩耍的乐趣，又怕家人看到后吵骂，就远远地扔在运粮河岸的柴垛上，让它一天天的枯萎，直至被风吹到一个没有名字的地方。
戏 院
戏院，坐落在乡政府斜后方，紧贴运粮河的西岸，春冬农闲唱大戏，逢年过节放电影。
戏院像一座城池，南北向，长方形。高丈余的围墙，全是老式灰青砖，又长又厚，尽管棱角尽平，依然端重古朴。砖缝间是澄黄松散的土屑，用手抹一下，扬扬洒洒。墙头顶端，有倔强生长的楮榆柳苗，有叶蔓缠绕的各色杂草，还有飘落的色彩斑斓的生活弃物。
过了阴历十月一，戏班子就要来了。王华买爹，秦香莲告状，对花枪，大祭桩等剧目，常常一唱数天，上了年纪的人要去，部分闲下来的中年人要去，还有年轻人，为了找个谈情说爱的地儿，也要去。我也去的，只是那些青衣，咿咿呀呀地，一唱就没完没了，还没有去捡那些红黄绿的戏票有趣。
最热闹的是春节前后，戏院上午放映一个片子，中午放映一个片子，下午映一个片子，晚上放映一个片子；后来，放映的频率翻了倍，依然难以满足需求。看电影的人，塞满了昔日空旷的老街，和通向戏院的的拐巷。新衣新帽的稚子学童，烫发叼烟的时髦少年，搂搂抱抱的恋爱青年，扛着孩子的年轻父母，嗑着花生的老人，在除旧布新的时光里，都暂时放下人世的浮沉得失，坐在舞台下，一次又一次体验他人的悲欢离合。
这时候家里也热闹起来，一些乡下的亲戚，年轻的带着刚结婚或准备结婚的新媳妇来了，要存放自行车；上了年纪的姨奶奶们套着驴车来了，要住下来；出门的闺女们也挎着篮子回娘家来了，唠唠家常看看电影，说些体己话。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莫过于亲戚们带来的各色点心，和家里待客时改善生活的可口饭菜了，那个香啊，一年难得几回的。
最有趣的，莫过于“掰戏把儿”。每场电影结束时，看院子的会提前打开大门，我们蜂拥而入，站在过道里赏“戏尾巴”。有时，可以看一点打打杀杀的情节；有时，只能看字幕听片尾曲了。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揭开遮光帘的瞬间，烟味汗味脂粉味脚臭味，混在一股股的热流里扑面而来，让人既压抑又难受。但，年少的我们依然乐此不惫，很多时候，即使随着亲朋进了戏院，中途也要找各种理由出来，玩够了，再专门等着“掰戏把儿”。
作者简介
周存亮，河南太康县人，1978年生，周口市作协会员，喜读孙犁汪曾祺作品，在报纸杂志发表散文百余篇。
《河南文学》杂志是炎黄出版社旗下的一个纯文学刊物，双月刊。以“不厚名家、力推新人”为办宗旨，以“不唯名家，但求名篇；不拘篇幅，唯求美文；不唯形式，文道并重”为原则，主要刊登小说、散文、诗歌等文体，面向全球各界征稿，所刊登稿件主要从“河南文学杂志”微信公众平台推送的稿件中选取（已在其他媒体刊发并被原创保护的，本平台不予刊发）。欢迎各界人士踊跃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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