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玻璃（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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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 璃
叶子
从办公大楼前通道出去，过一条马路，就是女人的小摊。女人皮肤粗糙，脸颊印着两坨高原红。摊子天晴落雨撑把伞，经营鸡蛋饼，从上早班开始，一直到下晚班。
我经常吃她的鸡蛋饼，算一常客。
“来啦？”女人对每个买鸡蛋饼的人都这问候。
我习惯地点点头，接过鸡蛋饼。“补钱给叔叔。”女人身旁多了个小男孩。“孩子放暑假，带进城见见世面。”女人说。
男孩转动眼睛，似乎在计算找补的零钱。
“笨。”女人一边“啧啧啧”咂嘴，一边从纸盒中抓起几张毛票，递过来。男孩的脸一下子从头红到脖子，像套了个红色塑料袋。
拿起饼正要离开，女人一声断喝：“断爪爪拿出来，进热气了。”我吓了一跳，女人讪讪地笑。男孩从旁边的冷柜中抽出小手，像拾了块儿火炭。他勾起脖子，通红的小手贴上脸颊，露出一小块儿脸，嘴里吐出“嘶嘶嘶”的声音。
“冻的鸡蛋。孩子贪凉。”女人解释。
“叔叔，玻璃热吗？”男孩指了指大楼。
他的发问搞得我措手不及，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实话，我没有摸过。
“笨。你以为叔叔在蒸……那桑啊？”女人一发话，男孩的脸“腾”地红了。
我粲然，女人说的应该是“蒸桑拿”。我走进大楼，高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幽蓝的光。
周末值班，女儿黏我，我带上她。
值班室在大楼的一楼，大门西侧，从厚厚的玻璃望出去，透过树丛隐约可见女人的摊子。
我把冷气开足，据气象预报说，今天室外的最高气温可以摊熟鸡蛋，高温预警达到了橙色。
女儿玩一会儿便腻了，指着玻璃外面喊，“爸爸，鸡蛋饼。”
我打着太阳伞，抱起女儿过马路买鸡蛋饼。女人和男孩儿在大伞投下的阴影里躲着，孩子的脸上全是汗水流出的“沟壑”，黑污黑污的。
我对女人说孩子容易中暑。女人说这算个鸡毛，在乡下正滚塘哟。您看他这层皮晒的，不金贵的。
我是在刷门禁卡时从玻璃中看见男孩的。我转过身，男孩满头大汗，怯生生地望了一眼保安，说：“叔叔，我想摸一下玻璃。”
我点点头，示意他在值班室外的玻璃上摸摸，那儿正阴着。
这样，我和女儿在室内，男孩在室外。男孩用右手摸一下，快速地缩回手，放在脸颊上，旋即另一半边脸笑成了一朵花。女儿也去摸玻璃，也将小手捂到脸上，嘴里直叫“冰、冰、冰”。女儿向玻璃外的男孩挥舞小手，大声喊“哥哥”。我笑了，告诉女儿我们看得见他，他却看不见我们。
男孩将双手贴到玻璃上，咧着嘴，过一会儿双手捧着合起来，像擎着一条鱼，向摊子猛跑，到伞下，双手捂住女人的脸颊，女人的脸上“啪”地绽开了一朵花。
女儿仿佛受了感染，也学着用贴过玻璃的双手来捧我的脸颊。男孩再次满头大汗跑回来，双手紧贴玻璃，女儿隔着玻璃把手放到男孩的手心里，学着动画中的语气喊：“赐予你力量吧。”
我笑得肚子发疼。
男孩乐此不疲地快递着清凉，女儿也学得正欢，一直叫着“赐予你力量吧”。
揉着肚子直起腰，我听见自己叫了一声，声音像玻璃渣卡在喉咙，我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女儿转过身望着我。我看见男孩离开摊子，刚跑到马路中间，一辆轿车无声地开了过去，我全身僵直，尖叫了一声。
树摇晃起来，男孩没有过来。
我看见女人站起来，翕动着嘴，像一条岸上的鱼，似喝醉了酒，又像猛然睡醒，朝马路东头奔跑。接着一群人涌了过去。
冷气吹出来，屋子里有微弱的声响。
女儿颠着小脚跑过来，问：“爸爸，你中暑了？”她用双手捧着我的脸，“凉吗？”
我“啊啊啊”说不出话，点了点头，女儿的手冰得浸骨。
我疯子一样跑到摊子前，男孩躲在阴影里，发抖，见到我，靠着树干站起来，青黑着脸，往右前方一指。
一百米开外，一辆轿车冲进了马路牙子，满地星星点点的玻璃，晃眼，四周围了一圈人。
作者简介
叶世桦，男，汉族，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叶sir语文创始人。先后在《百花园》、《小小说月刊》、《小小说选刊》、《小说月刊》、《南方周末》、《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300余篇（首），并获各种大奖。诗歌《湖南土话》、小小说《酒殇》入选中职语文教材。出版文集《老去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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