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魅力
昨晚看了马悦的纪实散文《有句话儿对党说》，感触很深。在人生的旅途中，马悦是幸运的。由于那种顽强不屈的拼搏精神和与命运抗争的坚强个性，使她的价值被王书记所认可，并提拔到学校去教书，从此开启了新的人生征程，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然而，生活中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如此之幸运。回想自已的人生旅程，几乎和马悦青年时候的经历相同，可是在改变人生命运的进程中，我却走向生活的另一端。心潮如水，便抑制不住地联想到了自已的文学之路:
上初中时，我就很喜欢读小说听评书了。那时候，刘兰芳的评书风靡全国。每天上午十一点半，学校还没有放学，公社的高音喇叭就开始播放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了。刘兰芳那铿锵圆润的评说，岳飞精忠报国的思想，以及评书中岳飞枪挑小梁王、金兀术兵困牛头山、高宠力挑铁滑车、岳云锤震金弹子等引人入胜的传奇故事，把同学们的魂都勾走了。后来刘兰芳又评了一部《杨家将》，更是摄人魂魄，比如书中讲的七郎八虎闯幽州、寇准智审潘仁美、杨延昭大战黄土坡、穆桂英大破天门阵等精彩故事，至今记忆犹新。
大哥当时读高中，也喜欢看小说。记得有一天他向同学借来一本旧的《说岳全传》，不读时便顺手放在炕边。等大哥离开，我便偷着拿到里屋如饥似渴地阅读。其实那本《说岳全传》很难读懂，全是繁体字，还是竖行，更有许多字不认识，可是我仍然像得了宝贝似地依依不舍。
大哥是反对我读小说的，说会影响我的学习。因此每晚睡觉前，他总是过来拉灭里屋的电灯不让我看小说，可是他却坐在外屋打亮电灯看书学习。当时还小，不敢和大哥犟嘴。等大哥离开后，在外屋坐稳了，我又重新从被窝里拿出那本《说岳全传》，趴在炕沿上，伸直了胳膊，借着外屋射进来的余光，一直看到他把外屋的电灯拉灭为至。记得有一天上午，我坐在灶台前一边帮母亲拉风箱，一边目不转睛地阅读一本残缺不全的《水浒传》。这时大哥进来，看到此景一边骂我没出息，一边夺过我手中的小说，气愤地扔进灶火里。望着那本残缺不全的《水浒传》在火堆里挣扎呻吟，我当时被气哭了——这大概就是我最早的文学记忆了吧。
上学期间，大哥的学习特别优秀，从小学到高中，年年得奖状，是我们家里的骄傲。只可惜家里的条件艰苦，大哥一边上学，回到家里还要挣工分，无形中影响了他的学习。考大学时，大哥仅差几分而落榜。当时家里太穷了，父母亲又同时得了黄胆性肝炎，先后住进医院里，家中还有一个双目失明的奶奶和四个幼小的弟弟，做为家里的长子，大哥只好回家一边复习功课，一边挣工分照看全家人。第二年他差的分数更多，不但没有考入大学，即使想报考中专分数都达不到，为此父亲为大哥没能进入大学而惋惜了很长时间，这大概就是命吧。也许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许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回报，后来大哥的一女一儿和我的两个儿子全部考进了重点大学，大哥的儿子还考上了博士生。一家出了五个大学生（四弟的长子也是大学生），在村里是很少见的，这也为父亲增添不少光采，便有人嫉妒对父亲说大学生都进了你们刘家了。父亲也不掩饰，说我的孙子们比儿子强。
虽然大哥反对我读小说，但他也是一个小说迷，同时在无意识中他却成为我文学道路上的第一位启蒙老师。大哥当村会计时，订了许多文学刊物，如《小说选刊》、《人民文学》、《十月》、《朔方》等，使我在这些刊物里读到了《荷花淀》、《十九座坟茔》、《肖尔布拉克》、《玉米》、《种在坟上的倭瓜》、《锁阳》、《西海固其实离我们很近》等名篇。只是后来大哥忙于经商淡忘了文学，而我却由于迷恋小说，懵懵懂懂地走近了文学。
十四岁时，我刚升入初三，“大包干”开始了。家里分了许多地，但缺少劳动力。那时候父母们不像现在这样特别重视子女考大学。父亲认为我们读书再多也是白花钱，最终还是捣牛尻子的命，不如早点回家种地挣钱。当时家里穷，也不愿意供我上学，无奈中我连初三的课本都没拿到，便缀学回家务农。十五岁时，大哥回村部当会计，我顶替了他的位置，坐着充满柴油味的“气死人”（汽车牌尾号是740，矿工们都叫它“气死人”），一路颠簸，翻山越岭进入大深山，开始了我四年的矿工生涯。在公社的重晶石矿里，我竟然读了三本永远也忘不了的文学书:一本是小仲马的《茶花女》，一本是张恨水的《啼笑因缘》，还有一本是张燕瑾编著的《唐诗选析》（这本书我至今还收藏着）。《茶花女》中阿尔芒.迪瓦尔与玛格丽特.戈蒂埃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使我至今难忘;《啼笑因缘》中樊家树和沈凤喜的纯真爱情，以及沈凤喜被军阀刘德柱毒打成疯的悲惨命运让我愤恨不己;而《唐诗选析》中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的诗，更为我打开一扇文学的窗户。
八十年代中期，正是全国小学生入学率的高峰期。每所小学的学生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几乎都是双班，并且每班学生人数都超过了二十五人。从师范毕业的公办教师数量有限，民办、代课教师的人数亦是僧多粥少，因此每所学校都聘用了许多教师，有许多农村小学的聘用教师人数甚至超过了其他教师人数的总和。
一九八六年七月，我从矿山回来进入银辉小学当了一名聘用教师，开始了我三年的教学生活。这三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也是我懵懵懂懂地闯入文学殿堂里最难忘的岁月。
二十一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在蒋顶学区教研组听课活动中，许多教师坐在一间办公室里互相交谈着，女教师多，男教师少，我是年龄最小的一名男教师。经过数月的交往，我结识了一名二十岁的青年女教师，她活泼、美丽、善良的性格深深地打动了我。尽管有许多男教师背后戏虐我们“找对象”，我却不敢向她表白。她的条件太优越了:虽然都是农村教员，但她是民办教师，又是优秀教师，有进修转正的前程;而我只是一名聘用教师，按规定是没有资格进入师范学校学习的。她家庭条件也十分优越，还有一个叔父在教育局工作;而我只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家里穷，是真正的门不当户不对。这种根深蒂固的门楣思想紧紧地压在我的胸口，引发了很深的自卑感。尽管她也曾当面表示过对我的好感，也在许多同事中称赞我的性格好。可是面对她灼人的目光，在那种自卑、懦弱的心理压力下，我依然是左躲左闪，忐忐忑忑。同时，这种思念和牵挂又总是在心里不断地沸腾燃烧着，使我彻夜难眠，并将这种思念融入一行行诗里。
其实，我并不会写诗，更不懂诗内部的平仄格律的形式，只是从《唐诗解析》中读了十几首诗，又依样画葫芦地模仿唐诗的押韵和节奏，写了一些诗。我把对她的思念和牵挂融入诗里，寄托着我的情愫。后来我的一个同事——一个厂长的儿子，向她表白了自已的情意，并和她订了婚。这位同事也知道我和那个姑娘的关系，似乎是为打压我，便不断地在我面炫耀说爱情是自私的。只是好景不长，他们订婚后不久，姑娘己经厌恶了他的人品，便毅然决然地和他退婚。听朋友讲，那个姑娘受到很大伤害。后来我和现在的妻子订婚，也预示着我们的恋情终结。记得一九八八年冬天，一位同事结婚，我们去了很多男女教师。她和新娘子是最要好的朋友，不但同住一间宿舍，还是新娘子的伴娘。那天我和她再次相遇，其尴尬的场景是可想而知的。在酒席中，本来酒量不多的我却喝得酩酊大醉。出来呕吐时，又意外地和她相遇，刹那间，万般思潮涌上心头，让我久久不能平静，回到家里，我写下了《致——》这首诗:
扎破手指
你以为我会怨恨
蓦然分离
你以为我会愤懑
不，决不
只恨我懵懂
抛下冰冷的语
冷冻了你圣洁的心
我能说什么呢
虽然寒风凛冽将我们分手
而你的倩影
总是徘徊在我的梦中
我能说什么呢
回首往事，内心荡起一波
涟漪
春光明媚，碧水滢滢
花儿娇小的口中流溢芬芳
醉倒了春的眼睛。
黄鹂儿欢唱着歌声
蝴蝶儿舞着倩影
静美的月夜燃烧着思念
可是风
却把我拽入另一片缥缈
的云
我能说什么呢
风雨湮没了你的眼睛
冰雪凝固了你的笑容
蓓蕾的朱唇没有绽开花的
絮语
梦 在孤灯在哭泣
我还能说什么呢
尽管你撇下鄙视的目光
尽管风雨使你的容颜憔悴
相信吧，我心中的花儿
在我的花园里
你永远美丽年轻
结婚后，我离开学校回家务农。也许是为了忘却那段恋情，也许是为了创造一个更宽松的环境继续写诗，然而这却成为我人生中最大的失误。我常想，如果当初不是离开学校，如果当时不是参加文学涵授班的学习，而去报考电大复习班，我的文学之路是否会出现另外一道风景呢？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只能展望未来。当昨日的故事已经成为记忆，明日的朝阳又要升起时，我们行进的步阀只能昂首向前。
人生总有不如意，人生总有无奈时。生活中的事情不是你努力了就一定能够得到，得到了就一定能够拥有，拥有了就能长久——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常。
一九九0年我被迫中断了吉林省作家进修学院诗歌涵授班的学习。一九九三年，我顶着压力再次参加了《人民文学》创作培训部的学习，但还是被迫中断。我不怕吃苦，无论是凌晨三四点钟坐着面包车，穿着厚重的绵衣，而脚底依然冻得麻木，到几十公里以外的平罗、石咀山、中卫的铁路上去干活;无论是顶着弥漫的黄沙或是炎热的酷暑，三十多人排成一字长蛇阵，把一根根二十五米长的钢轨换在铁路上;还是起早贪黑地骑上自行车到甘城子的葡萄园里去打工，我都毫无怨言。我只想创造一个宽松宁静的环境，平平淡淡地去读书写作，然而生活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美好。生活在农村这种最底层的社会群体中，尤其处在人人向钱看的这种庸常的拜金主义的生存环境里，文学在不断增长的物质利益需求下，宛若是褪了色的秋叶，被无情的西北风掀得人仰马翻，然后抛弃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二00二年，我第三次参加文学创作班的学习——即“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文学创作普通班、提高班的学习。那年我在村里承包了六十多亩地，粮食也是收入最多的一年。因为家里农活多，又不愿舍弃文学，便常常与妻子发生口角。记得有一天中午吃过午饭，我利用午休时间正看一本《文学院》，妻子不断地摧促着下地干活，见我纹丝未动，便气愤地将我的学习资料扔到地上，我们打了起来。第二天，她哥哥为了替妹妹出气，又和我打起来，并且我们的婚姻也出现了危机。他们要我写下保证书，从此断绝文学，还要把家里所有的文学书籍全部焚毁。为了孩子，我妥协了，可是我的心却被狠狠地扎了一刀。妻子是贤惠的，她没有听从父兄的话烧毁我的书，也没有听她哥哥的话离开我和孩子，从娘家回来后，我们再也没有因为我读书写作而争吵打架，我也尽量地忍让和迁就她。对于妻子，我是愧疚的。她把青春和爱全部无私地奉献给这个家，而做为丈夫，不能使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过上幸福富足的生活，这是一个男人的无能，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然而，我的情绪却跌入冰谷里。仿佛周围漆黑一片，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希望，我不知道自已的人生路将如何行走，要到那里去。在许多孤寂、困惑、忧郁的日子里，我常常站在自家的土院里，仰望星空，寻觅着未来。《祈求》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中写出来的:
只要给我一根拐棍，
我就能够攀登;
我要像登山运动员那样，
攀上喜玛拉雅山主峰。
只要给我一对翅膀，
我就能够飞行;
我要像古之鲲鹏那样，
由北冥飞向南冥。
啊——，漫长的黑夜啊，
那一颗是照亮我的星星？
萧瑟的秋风啊，
何时再现春天的温馨？
如果我是一名战士，
我愿挺直笔直的胸膛，
勇猛顽强地冲向阵地前锋;
可是，我却是一名无枪
的士兵。
如果我是一只雄鹰，
我愿张开有力的翅膀
奋飞遨游于宇宙苍穹;
然而，我的身上却是累累
伤痕
啊——，我祈求，
祈求上苍:
给我力量，
给我灵魂！
二0一七年十月二十八日夜
《文艺众家》“心中有座城”征文 赛事进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