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笔记:广场上吃饭的旅客与旅途饮食
梁东方
匆匆地从地铁口出来去火车站的进站口——地铁和火车站不论是哪一个新建,还是同时建,少有能互通的。人们不得不出站再进站,安检再安检,上上下下地跑,既耽误时间还浪费公共资源。这种情形以北京西站为标杆,在全国的火车站蔓延,罕有一体化的例外。应该说从硬件上来讲,做到一体化并不难,难就难在它们分属不同的部门而已。这是题外话,不多说,还要急着去赶车呢!
一出地铁口,空气中飘过来一股浓郁的肉香,赫然看见一个旅客坐在自己的纸箱子上,就着地铁口侧面的水泥台子,正在吃饭。吃饭不稀奇,火车站广场上、候车室里经常可以看见蹲着吃方便面的。他吃的却不是方便面,是自带的各种瓶瓶罐罐里的食物。
一双并非一次性筷子而显然是事先从家里拿来的筷子插在不锈钢碗里,碗里似乎是西红柿;一瓶打开的辣酱已经吃掉了一半;肉香则来自一次性杯子里已经切好的香肠。
他在空荡荡的广场上因陋就简地摆开自家饭桌一样的就餐之状,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从他坐着的纸箱子和旁边摞着的两个纸箱子看,他的旅途应该属于不短之列。方便面箱子和水果箱子里装的大概率已经不是方便面和水果,而是这次旅行中一定要带过去的东西。这些东西之外的电脑包和手提袋里,就是旅途上的工作与饮食。
每个人都有自己面对世界的方式,怎么在旅途上吃饭是我们面对世界的时候的一种源自自己内在的统一性的选择。他很可能是因为人到中年,已经不再矜持和“注意形象”,尽可以将自己的不一样坦然呈现;因为既不愿意随波逐流地只吃简单的方便面,又没有那么多钱去吃饭馆,所以就自带饮食,还在饮食结构上尽量保持自己的习惯,不肯稍减,不愿凑合。
去坐火车吃什么,这对于需要有稍长一点的时间和距离的旅客来说,都是个问题,都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这个问题有两种最基本的解决之道,一个是自带,一个是外食。当然也还有第三种,那就是自始至终都不吃。以前不吃,很多是因为穷,因为要节省;后来不吃,则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断食一下,减减肥,让肠胃休息休息,让自己从一日三餐的无穷尽中解脱出来一下。不管怎么说,那都算是一种比较极端的情况吧,不提也罢。
自带饮食林林总总,有的人喜欢带着各种水果零食,在火车上做喋喋不休的解馋客;平常也不怎么嗑瓜子,上火车之前要专门买了瓜子到火车上嗑。大约伴随着火车的震颤和摇晃,伴随着光影的无穷移动,这样嗑瓜子的节奏和滋味就可以让人进入物我相融的忘我之境。
曾经有人无限深情也无限向往地描绘在绿皮车的靠窗位置上的吃烧鸡喝啤酒的美好情形,如果同行者对面而坐、相对而饮就是消磨时间的最高境界;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也一定会在开吃开喝之前几乎真诚地让一让相邻以及对面的陌生乘客,说一起吃点吧,一起喝点吧。也知道人家不会吃不会喝,之所以这么说仅仅就是为自己吃饭喝酒营造一个好氛围,以免在拥挤的人丛中自己进食的尴尬。
有的人则严格按照营养搭配自带盒饭,自己带自己做,符合自己口味还省钱,比如这位蹲在火车上广场的地铁口吃饭的旅客。
当然更多的自带饮食者不过是一桶方便面而已。到了饭点儿,一冲一泡,汤水齐全,意犹未尽就再加根香肠和卤蛋、一包榨菜;如果再拧开一瓶辣椒酱,则要么是嗜辣者,要么便是丰富到了奢侈程度矣。
总之自带饮食者不论是吃相还是所食之物其实大致都有规律可循。只有那外食者,则仿佛充满了不确定性。而不确定性对于某些热爱火车旅行的人来说,正是旅行魅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他们坚持不带饮食。这样,火车旅途上的饮食,可以是火车站候车室内一般位居旅客大通道两侧的入驻商家,或者是二楼从容进食的饭馆;也可以是火车上的盒饭、餐车上坐定了以后的点餐、停靠站站台上的手推车本地特色饮食。至于出站以后还就地饮食的则少之又少,下了火车旅行便已结束,人就脱离开了旅行状态;而且大家都知道尽量不在车站及其附近饮食的规则,一旦脱离开旅行状态就会选择在正常的市井或者家中饮食了。
有些人之所以不太计较车站饮食的“小贵”,执意要在车站饭馆吃饭,可能是因为对他们的收入来说早已不存在贵不贵的问题,也可能是因为在那里吃饭吃什么吃得饱不饱都显得不太重要;要的是时间从容,吃饭之前和吃饭之后,乃至吃饭过程中,都可以隔着落地玻璃窗看流动的人群,看每一个人行色匆匆的旅途中的样貌。这些样貌组成的气氛像极了人生本身,像极了我们在平常不旅行的日子里感受不深,且肯定一直在持续的时光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