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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寂静

——怀念婆婆

她走得无声无息，一如她静静地躺在ICU的病床上，安之若素，不声不响。

她是这个大家庭的灵魂，虽然她在世的时候也是安安静静的。可有她的时候，这个家有强大的凝聚力和博大的包容性。这个家庭的所有成员，无论年老还是年少，无论急躁的还是沉闷的，无论彼此之间投和与否，只因为有她，这个家就是每一个人的家。她并不评说是非，也不强调团结，多数的时候她不说什么，别的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默默的观察她的为人处世，她待每一个人没有分别的善意，她待自己的儿孙亲友们倾其所有，待楼外的门卫、清洁工和家里的保姆也倾其所有，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别人。无论别人给她送一点什么东西，她都会不安，一定要加倍还回去，绝对不算计亏损。曾经的看门人因受她的照顾太多，特地带了一包玉米面从乡下来看她，她一定包二百块钱的红包送上，有人怪她给得太多，她绝对不少给也不解释。

她待我也是如此，刚进入这个家庭，我每年都想着为她做点什么表达儿媳妇的心意。在我看来，婆家物质实在丰富，每每想破脑袋也不知送啥才好，吃的堆积如山，穿的老人也不肯更新，用的应有尽有。我亲手缝制过棉的背心、丝的衬衫、外套送给她，也买过空气清新器、脑白金什么的送过她。我发现她是真的不安，反复强调不要再买东西给她，不要再为她送什么了。也发现我为她做的衣物她是真的没穿。我也不刻意再送了。发现她真的没有不高兴，彼此都轻松。可是，每一次我离开，她还是一定要送上红包，说是公婆的心意。我也曾不安，终于习以为常。

从我嫁到夫家，到她离开人世，15年里，婆婆从来不曾为自己任何的付出表白过，一切都是自然。她真不需要有谁记得和感恩，因为她的付出毫不委屈不是表演不求回报。

她越来越老，身体非常虚弱，知道人生无常，她对每一个来看她的人都会表达谢意，谢谢人家关心她。每一个人离开，她也一定要送到大门口，直到那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再也看不见，她才肯返身。无论春夏秋冬。儿女们为此没少跟她发脾气，她绝不解释，一定要送行。如果知道这一天哪一个孩子要从外地回京，她一定要一次次到门外等候，柱着拐杖站在风中，让花白的头发飘动着，她凝望远方的目光那么盼望。

真的要向这个世界道别了，她在ICU的病床上躺了一百天，心里清楚再也回不了家了，她不能说什么，神情始终淡然。刚开始，她的目光对亲人们深怀牵挂，说起老爷子的时候总是期盼，见到小儿子的时候，总是微笑。后来，她用目光一一道别，再后来，她不太睁开眼睛了。在初秋的一个深夜走的，静静的走了。

她走后，这个家表面上看起来没多少变化，另一个迟暮的老人需要太多的照顾，大家的精力全被占据了。可是，这个家已经快要散了，灵魂没有了，凝聚力也没有了。表面上家还在，但不知有没有人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没有她的日子大家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还要骗老爷子说她在医院，大家也假装她还在医院。可是，她不在医院，也不在这个世界了。没有她的世界真的寒冷很多。

一个人到这个世界上来过又走了，她对遇到的人都深怀善意，尽己所能给予帮助。她经过富贵也受过贫穷，却不曾被金钱左右，所有的财物来了就来了，去了就去了，不见她大惊小怪。她不曾说教，更不讲经说道，也不以任何理论指导生活。她自然地活完一辈子，细细想来，以道德、以宗教或者传统的做人的标准来衡量她，都是符合道法的那个人。

读佛经里说到的菩萨，救苦救难，不图回报，又说菩萨会化身平常的人护佑有缘的人。我没有见过菩萨，但我想，如果我生命里真有护佑的菩萨，那就是她这样的人吧----我的婆婆。她是我知道的人里非常罕见的那一种：待每一个人都非常好，却不说违心的话，又不是老好人。一如相处六十多年的老邻居所说：她是我知道的人里面唯一一个从来没有在人前人后说过任何人坏话的人，一个真正的好人！

（2015-3-25）

婆婆确实是非常好的人，呆子深爱父母，尤其与母亲感情深厚，到了俩人的晚年，他们彼此真叫怎么处也处不够。婆婆偏爱幼子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个儿子一辈子没有离开父母身边。

婆婆离世后，呆子几度对着我流泪，说“想我妈了。”那时候，我痛惜他，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像婆婆一样安慰他，却不知如何表达，只是同情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的母子深情总能令我感动，为之落泪。其实人间的真情总是感人的，无论是父母与子女，或者夫妻之间，兄弟姐妹或是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真情实感。

这是当年写下的文字，也存在这里。算是婆媳一场的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