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溪慧子:清明寻祖
清明寻祖
作者:平溪慧子

当男人们都浓墨重彩地描绘家乡的美好时,我总是找不到家乡概念,我似乎是个被家乡遗忘或者说根本找不到家乡的人。这不仅仅因为我是个女人,而主要原因是家乡对我来说实在太陌生。我不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游子,也不是出门闯荡江湖的高人,更不是什么高位在居的官员。我只是一株好不容易才被认领的蒲公英,我被家乡飘散的种子繁殖,长在异乡的田梗边。我的根,始终不合规律地扎在别人的土地中。
父亲幼小时在家乡度过了几乎空白的周岁时光后,便变成了一只人人都想踢一脚的拖油瓶,这种尴尬加深了我们的乡愁。奶奶因为不甘贫穷,断然从爷爷的穷乡僻壤里退出,带着父亲嫁到另一个地方——我们的第二家乡。其实家乡有个很美的名称,叫竹篙塘。爷爷离婚后一路阳光灿烂,娶妻生子、升官发财,搞得不亦乐乎;而奶奶似乎被命运玩弄,一溜生下三子三女后,当家的便因病去世,生活十分艰辛。父亲因爷爷的资助得以在外求学,后来父母有了我们三姐弟,在家乡经过了半辈子的苦难与奋斗后,随着我们搬到省城里居住。

三十多年了,我第一次与家人和着族里大队人马去扫墓。坐在车内,我搜寻着十多年前的印象。几岁至十几岁时,我有时会去老家,我与老家是互为陌路的,那时只是客人身份在家乡出现,爷爷还未举家搬迁进县城。我有时会是个传声筒,去爷爷家传传话,或者送点什么、拿点什么。老家是湘西南的偏僻小村,叫安南村,从镇上步行,经过竹市园艺场,从蜿蜒崎岖的小肠道上穿过群山,来到爷爷那土木结构的祖屋。在小姑的带领下,到院子里荡一荡那高高宽宽的秋千,在正月里享受我们难得吃到的香喷喷的烤红薯……
车子在宽敞平坦的水泥路上奔跑,过去那些让我几度恐惧的山林小道已没了踪影,通村水泥路已伸进了村庄的腹地。一排排篱笆荆墙从车窗前一闪而过,我贪婪地放纵目光,多么熟悉的乡味,绿色的篱笆墙上长着郁郁葱葱的野蔷薇,上面伸展出无数刺苔。远处出现了村落,一幢幢小洋楼镶嵌着五色的磁砖。能不感叹吗?当城里人为了城市的三室两厅沦为房奴时,我们的农村却竖起一幢幢小别墅。十多年前印象中那些砖木房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布置着亭廊、贴附着空调机的新楼。

过去从镇上到老家需老半天的回乡之路,现在十几分钟就到了,我们已分不清原来院落的纵横轴线,一个被青山绿水环绕的新农村错落有致地静立在我们眼前。族长说,我们这个家族在此已经有一千多人了。族里的老少男女都向我们投来亲切的目光,男人们互敬香烟,女人们则拉着母亲的手诉旧道今。接着,我们去寻祖坟,车辆浩浩荡荡一直开到山脚下。族人们说,过去这山光秃秃的,连茅草都被割了当柴烧,如今人们富裕了,家家户户烧煤烧沼气,满山的柴都没人砍。进了山,大队人马首先去我曾祖父的墓前,曾祖父是个师公,在族人心中颇有地位,族长说曾祖父的墓地是风水最好的,依山伴水,所以我们一家都会行好运。然后,我们走向另外的祖坟,坟堆上面全都长满了茅草,茅草足有一个人那么高,族长号召大家注意防火,须先除草,再点香烛。

转完了几座山,我们回到刘家院子吃团圆饭,农家的房屋前面有空阔的晒谷坪,搬几张椅子坐在坪内晒太阳,听坪前小溪淙淙流淌,古老而坚固的石桥从小溪这边院落架到对面的院落,象一条联络情感的纽带,这样的空气清新得让人流连。农家的房子非常宽敞,堂屋里可以摆上十来桌,古老的八仙桌、现代的大圆桌统统摆上碗筷,男人们互斟纯香米酒,大家招呼着夹菜、一桌桌亲热地敬酒碰杯。这一刻,我们找到了纯美的乡情,我们找到了真正的家乡!临走时,乡亲们都依依难舍地挥手相送,叮嘱我们常回家看看。
车子又驶上了水泥路,渐渐地,我们离家乡越来越远,但我们的心却离家乡越来越近。
写于2016年春,已发长沙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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