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前的一次球迷骚乱,就在文化广场……
足球是和平时期的战争,这话说得有点绝对,但也不无道理。英格兰利物浦队传奇教练比尔·香可利爵士(Sir Bill Stanley)有句名言:“足球无关生死,但足球高于生死”。译成汉语很简练,“老香”的原话比较长:'Some people believe football is a matter of life and death,I am very disappointed with that attitude. I can assure you it is much, much more important than that.'不同的人对这句话有不同的解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足球是充满荷尔蒙的运动,场上队员固然全力以赴,场边看球的球迷也必全情投入,一不留神动起手来,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的事,所在多有。据说在笔者尚未出生的某个年代,我国球迷看足球常常正襟危坐,“为双方的出色表现鼓掌叫好”,讲究的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余生也晚,这样和谐的年代未曾经历过。八十年代开始在江湾体育场、虹口体育场看足球,遇到不利于上海队时,“裁判猪猡”的喊声响彻云霄。上海队领先时,球一旦出界,球迷必关照球童:“慢,慢……”球童果然优哉游哉地“氽”过去捡球,扔给急不可耐的客队球员时还可能让对方接不住,引来球迷一片哄笑。如今的球迷虽然号称支持上海球队,唱歌学的却是日本韩国腔,喊加油时一口普通话,骂人甚至用起了京骂,不得不为上海话博大精深的粗话脏话感到悲哀。再看场上踢球的朋友,几名外援之外,一字排开都是东北汉子,海派足球?地域特色?已经和这座城市一样,味道变了。
当年虹口看球的上海球迷
现在都老了吧?
球还看吗?
球迷打架,忘了何时开始。我查了查资料,外国的撇开不谈,中国最早的球迷骚乱应该是由张丰毅发起的,参与的还有陈佩斯、姜昆等等,好像王姬和一个洋妞(记得芳名叫褒丽娜·拉芳)也在内。哈哈,开个玩笑。我说的是八十年代的老电影《京都球侠》。电影故事说的是慈禧太后老佛爷的时代,英国回来的“海归”张丰毅带着一帮底层混子,什么叫花子、气功师、大茶壶,还有个瘸子,孙敏演的,和傲慢的英国“海盗队”干了场足球,一场闹剧之后居然赢了。
八十年代老电影
京都球侠
没想到老佛爷要玩的是“足球外交”,你把洋大人给赢了,朝廷的体统放哪里去?督战的太监(刘江演的)把这些最早的“国足队员”通通抓了起来,老百姓群起反抗。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张丰毅等还是被抓去砍了脑袋。影片快结束时张丰毅和爱慕他的洋妞在刑场上来了个“Kiss Goodbye”,一部黑色幽默喜剧演变成悲剧,像极了中国足球的命运。
Kiss Goodbye
电影虽是戏说,反映的却是大众心理。《京都球侠》上映的年代,中国足球虽然也输球,但大家并没有反思深层次问题,感觉人民群众是没问题的,只要团结一心、攻坚克难,要不了多久中国足球也能和其他领域一样,“昂首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可没想到足球连下来一输就是几十年,等到那时候还在吃奶的八零后九零后们都老了,足球还是不“来赛”,而且越踢成绩越差,正如范志毅吐槽的:“哦哟,帮帮忙了,输了越南输缅甸,然后没有人输了……脸都不要了……”在世界民族之林抬不起头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呢?这,是道世纪难题。
1985年“5.19”
《京都球侠》是演义,中国真正造成“恶劣影响”的球迷骚乱有两次,一次是1985年5月19日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发生的“5.19事件”。曾雪麟率领的国家队在世界杯外围赛输给了中国香港队,赛后一些愤怒的球迷打砸抢,有的还点着了汽车。作家刘心武以此为素材写了长篇纪实文学《5.19长镜头》,开创了把足球上升到哲学层面进行思考的风气。
刘心武报告文学
《5.19长镜头》
图片来自新浪微博“棋哥”专栏
另一次著名的球迷骚乱,则是发生在民国时期的上海:1941年的“逸园球场事件”。
民国时期的逸园球场
逸园球场也叫逸园跑狗场,所在的位置就是现在的文化广场,以前是跑狗场兼球场,外圈跑狗,内圈踢球。今复兴中路陕西南路原为英商马立斯私人花园,占地七十八亩。1928年法国商人邵禄(J.J.Chollot)等集资成立“法商赛跑会股份有限公司”(le Champ de Courses Francais),由黄金荣、杜月笙等担保并招股,“前期投入”66万两规银,建成这座富丽堂皇、能容纳两万观众的“逸园”。北部有4层楼的逸园大厦,南部为赛狗跑道,西侧为梯形看台。大厦建造十分考究,内部都用钢筋水泥,外墙用红砖砌成,使用现代化设备,还设有舞厅、酒吧间、餐厅、旅馆等。当时上海很多重要足球赛在这里举行,抗战爆发后江湾体育场不幸落入敌手,逸园是上海唯一能有万名以上观众入场的足球场地。
1941年正值抗日战争期间,上海租界已成“孤岛”,全国人民都没心思再踢球了,只有上海的租界还有球可踢,3月16日当天是代表上海足球最高水平的“西联会”甲组联赛一场关键比赛,由全华班的东华队对阵由外国巡捕组成的西捕队。东华对西捕,看名字就知道了,东西对抗,有点“东邪西毒”的意思。当时时局混乱,日军兵临城下,人人自危,比赛的气氛当然不怎么对劲。
东华对西捕
东西对抗
踢到65分钟,西捕队3比1领先,眼看胜利在望。东华队的黄克厚盘球进禁区被西捕队后卫放倒,裁判法国人卡奈尔判黄“假摔”,东华队队长、解放后担任过国足主教练的戴麟经据理力争反而被罚下场(当时还没有红黄牌)。东华队愤而退场抗议,被判弃权。此时,北看台(好像现在申花队的死忠也是在虹口足球场北看台的,这是巧合还是宿命?)的观众拆下木质围栏往场内扔,场面一片混乱,维持秩序的巡捕动用武力弹压,但收效甚微,反而南看台的观众也骚动起来,更有人趁乱点燃了看台。法国巡捕房就在现在的建国中路,很快大量警力和消防车一同到场,该灭火的灭火,该抓人的抓人,几十名球迷被捕。
逸园球场旧影
事后西联会公布处罚决定,判东华队弃权,队中11名球员被禁赛。此举更是引来国人的反抗,租界当局不得不于3月20日宣布所有足球比赛暂停,干脆“停摆”,一了百了。当年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上海“孤岛”沦陷,足球真的踢不起来了,直到1943年日据时期,上海的足球活动才重新恢复。
东华体育会足球队
足球一直是社会生活的某种体现,比如苏格兰流浪者队和凯尔特人队球迷之间打架,是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之间的矛盾。西班牙的皇马和巴塞罗那球迷打架,是西班牙首都和地方的矛盾。阿根廷河床和博卡的球迷打架,是布宜诺斯艾利斯不同社会阶层的矛盾。东华队的球迷在逸园球场打架,是不满外国佬对国人的轻慢和欺辱。现在上海有些球迷也喜欢闹闹,照我看来,是心里有气无处撒,电视上看老外怎么闹,他们依样画葫芦,唱唱跳跳骂骂街,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辛苦了负责赛事保障的民警和安保,每有比赛必然如临大敌。球迷吵吵闹闹虽然麻烦,但没了他们,也不热闹。自从去年疫情以来,足球比赛先是暂停,然后采取赛会制,集中在一起踢,我不知道虹口、徐汇的警察叔叔,你们想不想念那些多少有些愣头青的愤怒球迷呢?
当年的逸园球场
今日之文化广场
球场硝烟
早成前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