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无村轶事

 无村轶事

赵桐林||山东

无村，未有之村，何必对号穿凿？此其一也。人附于村，犹鱼附于水，村之轶事，实乃人之轶事，此其二也。无村本处僻乡，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耕为主，闲时不过以小本生意贴补家用，史上似无大富之家；虽说代代重视读书，然穷山恶水之间，即使偶有神童面世，因无巨眼英豪如孟母之流人物，神童们大多读点百家姓，三字经之类经典便浅尝辄止，泯然众人矣，因而亦无大贵之室。我的叙述则全面覆盖无村解放前后，无非是些道听途说之类，聊以饭后消食，长夜解闷，大可不必上纲上线，引经据典，此其三也。查无村村史，起自明洪武年间，村民多赵姓，实出自山西洪洞县矣，老戏上说洪洞县里无好人，无村村风倒也淳厚，岂非水土使然也？待考。或许天命因素吧，查十八代以上，无村并不像邻村那样出现过哪怕半个拿得出手来的人物才子，所以者何，我这篇速朽的文字亦只能照着葫芦画瓢那样抄录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所谓“轶事”了，当然这责任主要是无村村民的不争气，谁让他们甘当草民的呢？难道我不想借英雄的美名扬名文坛吗？假如国中真有个坛的话。此其四也。

无村大大小小的头面人 物号令众人做大大小小的事情之前经常喜欢说一句话，叫做“独眼龙不吃豌豆面有言在先，咱亲兄弟明算账，先讲后不吵吵”，如此这般一番“有言在先”，那大小事情也才算是正式启动。都说万事开头难，说实话，这篇速朽的文字的开始也曾着实颇费思量，然而一番“在先”之后，倒也觉得文思汩汩泉涌起来，仔细想来无村虽无名震方圆十里的英雄豪杰，但有一个草民却差点成为了名震天下的抗日英雄！“差点”在某种语境里是一个令人绝望的词，如她差点成为亿万富豪的夫人，他买彩票差点中了巨奖，等等。正如她最终没有成为亿万富豪的夫人，他最终没有中巨奖一样，无村的那个草民最终也没有成为名震天下的抗日英雄，好处是圆满维护了祖先的默默无闻的光荣传统，前不欺古人，后不压来者，真乃无村出产的男子汉大丈夫也。此村民大号赵乾坤，但百分之九十九的村民平日也不大叫他的学名，久之，人人竟淡忘了，大伙平日里只叫他的外号，先前叫他“武大郎”，因他长得矮而壮。七仙女来了之后，大伙就又都叫他“癞蛤蟆”了，因为无村草民赵乾坤大众面前曾口出豪言:“除非今生不娶妻，娶妻当娶七仙女！”七仙女何许人也？九一八事变后，随全家人流落到无村的一美丽少女也。鉴于无村村民赵乾坤成年后拥有如此之高的婚姻志向，不良村民顺理成章的赐给了他后一个外号。

据上了年纪的老人讲，赵乾坤的祖上并非本地人氏，最大的可能是逃荒落户至此，但姓赵肯定是无疑的了，当年之所以肯在无村歇脚驻足，估计是排查了赵氏族谱的，但无村自古以来就有很强烈的欺生排外恶习，即使五百年前是一家也不行的，因而，赵乾坤祖上的日子是代代捉襟见肘的，赵乾坤他曾祖，祖父，父亲皆说了些颇受村人瞧不起的“泼货”（二婚女人）当老婆即是明证，据无村资深历史学家考证，赵乾坤他曾祖父的父亲以及曾祖父的父亲的父亲的老婆绝对也是“泼货”！也许内心深处太渴望家族的实质性改变了，赵乾坤的爷爷才给自己的单传孙子起了个顶天立地的学名，无非希望孙子将来能改换门庭，一扫祖先顶风也能臭百里的那股窝囊气。然而，天公不作美，也许是因为赵乾坤自打娘胎里开始就严重缺乏营养吧，赵乾坤出生后一直面黄肌瘦，皮包骨头，十五六岁的时候，跟他同龄的孩子都比他高出了近两个脑袋，赵乾坤呢，非但不纵向发展，反而默默横向发展起来，在村民的绝对不是善意的称呼声中，赵乾坤的爷爷，父亲，母亲先后一命呜呼，只剩了赵乾坤自己独守也不知道祖宗多少代留下来的那四间破草房，三亩薄地，聊以挡风遮雨，以图东山再起，不辜负爷爷的在天之灵。其实，赵乾坤肉身子里是颇流着点不安分血液的，这点不安分更多的时候带给朝夕相处的村民的其实是内心的深深不安，举例说吧，即使村里最富有的赵大耳朵，赶集的路上捡到一颗大白菜也会心花怒放些日子的，那年有一头外村的牛犊自个跑到赵乾坤家，赵乾坤非但没留下，反而喂养了接近一个月后又让失主给牵回家去了，白白搭进去了许多的草料和功夫，这让无村上下很是不安；更让无村上下不安的是，比赵乾坤长得高大，家境也比赵乾坤好很多的狗剩尚且说了个年龄老大了的“泼货”，他赵大郎赵乾坤凭什么一口回绝了王婆子给他介绍的邻村那个死了男人的颇有姿色的小寡妇！要知道，那个小寡妇主要是敬仰他的人品啊！这态度自然使无村村民陷入了更大的不安之中，要知道，赵乾坤家族可是“泼货”专业户啊……

七仙女的到来对于无村草民赵乾坤的人生来说是一件大事，实际上自打看了七仙女第一眼起，赵乾坤就坚定了自己今生的择偶意向，他在无村大众面前发表的那句择偶宣言绝对不是酒后胡唚，而是发自心声，据心细如发的当事人回忆，赵乾坤赵大郎当时的择偶宣言后面还有一句注脚：“老子这辈子是宁吃鲜桃一个，不吃烂杏一筐！”自然的，赵乾坤的择偶注脚激发了无村村民的想像力，无论是男人们还是男人的黄脸婆们，大家总觉得赵大郎其实是在变着法儿拐弯抹角地发泄对已婚夫妻们幸福生活的极端鄙视！尤其是无村被比喻为烂杏的老娘们，如果不是因为大家自古以来都谨守妇道，很有可能要脱下裤子来用热尿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狗东西的！毕竟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无村女界终于没有派出代表用热尿跟赵乾坤理论一个上下高低，但也不能不报平白无故被一个算不上正经人的东西骂作烂杏之仇，于是，“癞蛤蟆”的绰号就取代了“武大郎”，连带七仙女也平白无故又多了一个雅号：“小天鹅”。据特别关心无村命运的人士报道，针对越来越真的日本人喜欢糟蹋女人的小道消息，无村女界出奇的平静，大家说，有鲜桃小天鹅在前面挡着，我们这些烂杏子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去得了！日本人来了有什么可怕的？癞蛤蟆还想挑天鹅肉吃吃呢，人家漂洋过海的来啃你的烂杏子呀！大家尽管等着看那个癞蛤蟆怎样哭他娘的丧好了，看不叫日本人拿刀子零点割了他的！

日本人就要打过来的消息对七仙女一家的震动最大。对于无村来说，兔子不拉屎狗不撒尿的所在，自古以来交上皇粮国税不怕官，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什么日本人要来了，他娘的八国联军十国联军来了又能奈我无村如何？难道不想让我无村人种地了不成？笑话！难道外国人要来替我无村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当牛作马，交租交税，让我无村人坐吃清穿不成？笑话！然而，七仙女一家的恐慌就像一场传染力很强的瘟疫，再加上几个小本商人添油加醋从外地带回村来的小道消息，无村的人心随着时间的流失越来越不古起来，好像他娘的日本人今夜就要来村里烧杀奸掠一样，弄得全村杀鸡宰羊，空气中弥漫着过年才有的香味，也弄得无村草民赵乾坤不能不唤醒起来胃里沉睡了很久的对肉的记忆，难受啊！难受啊！无村几乎所有的人在日本人快要到来的时候都在放开肚皮吃肉，唯有他赵乾坤只能闻着阵阵肉香任凭肚子咕咕叫唤！想我赵乾坤祖上十八辈，老实巴交，喝水怕噎死，掉下个树叶来怕砸死，没惹着谁，没碍着谁，凭什么我赵乾坤被日本人杀死前就只能大闻特闻别人家的肉香儿？肉香他娘的能解馋痨还是能解饥渴？还是他娘的能把日本人吓跑呢？没有谁确切的知道赵乾坤在那几天的全部心路历程，不争的事实是：就是在无村人喝酒吃肉，迎接日本人进村屠杀的那几天的一个深夜，无村草民赵乾坤肩扛祖上留下来的猎枪，腰插祖上留下来的柳叶刀，悄无声息地从无村蒸发了！这样说其实也不是很严谨，因为那天夜里几乎跟赵乾坤同时逃难的还有七仙女一家！只是因为赵乾坤的那个崇高理想，惹得七仙女本人和她一家平日里对他避之唯恐不及，虽然大家当时都心知肚明对方要干什么去，虽然无村村民赵乾坤当时很想加入到七仙女一家的行列，但他到底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七仙女一家从自己的视线中很快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若即若离的游荡在空气中的一丝特殊的香气，等赵乾坤恍恍惚惚拽开双脚刚好走满第六步时，他浑身雷击一样剧烈一颤，他蓦然意识到了空气中那丝丝缕缕的香气的确切含义，那是七仙女让他悄悄地跟在后面保护她一家！于是，无村草民赵乾坤，外号癞蛤蟆，勇敢地将他那人生的第七步调整到了七仙女一家走去的方向！对于这一步的调整，不管等待他的是天堂还是地狱，他赵乾坤都不会后悔的，相反，如果他赵乾坤不去调整那一步路，即使前面等待他的只有天堂，他赵乾坤在他的天堂里也只能品尝到地狱的滋味！因为这个世界上其实只有一个人最了解无村草民赵乾坤，他就是无村草民赵乾坤！无村村民先是给他起了一个武大郎的外号，没有一丝善意，之后又给他起了一个癞蛤蟆的外号，也没有一丝善意，因为这两个针对他的记号都不是真心希望他的人生好的人给他起的，赵乾坤这个记号才饱含浓浓的善意，因为这个记号是赵乾坤的爷爷给他起的。（未完待读）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赵桐林，笔名一蓑烟雨，胶州市25中学历史教师，业余喜好搬弄汉字以自娱，偶尔通过纸质或电子媒介跟外界交流。“文章憎命达”，这也是我对搬弄汉字而非搬弄是非不能释怀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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