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长留清白在人间
长留清白在人间
路 开||陕西
妻子说我的性格和命运有点象我的父亲,倔强而不得志。在心里不得不承认她的眼光蛮有些深度。关于自己这一部分,尚在自我反省,力争弃旧图新早日走上阳关大道,而关于父亲,他已做古十余年,早已盖棺论定了。
父亲在二十岁以前,当学生阶段,最突出的特点是贫穷和聪明好学。他从上高小到读中学的几年里,在他所生所长的那个地处边远的小小省城(西宁市)里,算得上是个小名人了。特别是在家有学子的家庭里,父母们教育他们的孩子时常说的一句话是,你看人家卢××,家里穷得连书和本子都买不起,却年年考第一,写出的对子(即对联)都挂在了大街上……
关于买不起书的事,我听父亲讲过。他上学用的课本,全是用手抄出来的,本子是用最便宜的麻纸钉的,使用方法是第一遍当作业本(写小楷字),第二遍用毛笔在上面练大字,第三遍则是以红土块作笔在布满了大小字的黑黑的背景上练习生字和英文单词。父亲的故事给我印象之深使我至今用起纸来都有惜纸如金的下意识,尽管别的方面我未必够得上节俭。
需要说明的是,那时的西宁城里只有几万人口,和现在内陆的一个大点的乡镇差不多,只有两所小学,一所中学。能读到中学的大都是些殷实家庭的孩子,他们不必为书本之类的开销犯愁。至于说到写对联,那时的人们有文化的虽然不多,但都很看重写字。不似今天有的读到研究生了,中文写得还象外文一样。
因为父亲写得一手好字,在人们的眼里口中,他的学问便无形中又长了许多。每当逢年过节,总有人请他写对联,他也乐得用不花钱的优质的纸墨练一番字,有时还可得一点润笔花红什么的。这一特长,一直被用到他去世的前几年。在供职的省气象局,每当节庆时贴出来的大部分楹联和许多万岁万万岁的标语,都是出自父亲之手。奇怪的是父亲在省城多年,又热爱书法,但从来和“书法协会”一类的组织无缘。不知是他“不能主动靠拢组织”,还是因为他的功力不够之故。
父亲因为成绩优秀,也是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上学期间他三次跳级,这样他的小学中学加在一起上了还不到十年。一九三八年他中学毕业了。中学毕业在当时的西宁乃至整个青海省就算是上学上到了头。学校把他“举荐”(可能和今天的保送差不多)到当时的国都南京继续上学(哪个学校未知其详)。但父亲贫困的家庭在供他上学期间已经就象是推送卫星的三级火箭一样燃完了最后的力量,不但根本拿不出路费学费让他去南京,而且正急切的等待着他衔食反哺,尽快的养家还债。那年夏天不到二十岁的父亲为了他不能再继续的学业,被煎熬的大病一场,几乎掉光了头发。不过这场危机过去后,他的头发又很快恢复了元气,直到他六十四岁去世时基本上还是满头黑发。这个经历使他对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急白了头发的典故深信不疑,他说那就象是走了一趟地狱一样。
就在父亲的病刚好起来的时候,由于抗日战争的需要,西北的几个飞机场要急征一批有文化的军士,被选中者可以预支半年的薪金,那大约是五十块现大洋。这笔可以马上解父亲家人于水火之中的钱,还有“抗击倭寇”的光荣,从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怃慰了父亲受伤的心灵,于是他以西宁市首选的资格成了一名中国空军的测候士,解放后叫作气象工作者。在这一行里他一干就是一辈子。
在父亲的字典里,“拍马屁溜沟子”是他最不能容忍的品性。因此不论在新旧社会他都没有交一个当官的朋友。偶然有个朋友升任了官员,他便主动切断和人家的私交。因此在省气象局里我从半官方渠道听到对他的评价是:业务上有一套,政治上不开展,性格怪僻。我不得不承认组织上识人的确有火眼金睛。
一九五六年全国吹起了“向科学进军”的号角时,局里突然任命在新旧社会一直作平头百姓的父亲当了一个中心气象站的站长,算是个科级官员了。这一回父亲倒是没有按他的一贯准则和自己断交,而是接受任命去上了任。在他一年多的任职期间,他仍象一名普通观测员一样顶班上夜班,向气象网发报,没有享受站长可以脱产的特权。他组织大家认真讨论每一次天气预报(那时还没有全省全国的统一预报),遇有灾害性天气,他就千方百计把预报传达到农村地头。在管理上他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就是向这个站长期存在的假造气象记录的问题开刀。观测员中有一名经常造假的女士,由于其夫是这个站的“现管”而且正在官场上走红,她把父亲对她的批评警告一如既往的当作耳旁风,上班觉照睡观测照误,误了就随便填一组数据。当她的把戏第三次被父亲拆穿时,她仍是一副满不在乎奈我若何的神气。父亲的拗劲上来了,他亲自三赴省局一直盯着那位“现管”上级在他老婆的记过处分材料上签上了“同意”…… 除了这些,父亲在他的任期里没有按照广播里高亢的调子干出任何轰轰烈烈的业绩,要知道那可是一个大讲阶级斗争,到处都能放卫星的年代。
这年十月一个秋雨连绵的午后,父亲踩着胶粘的黄泥去大田里观测。在迈过一个半尺多高的土坎时,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股墩。只听他哎了一声,好一阵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忍痛做完观测困难的回到站里,主持了那天下午的三秋中期预报会。会后他连饭也没吃就爬到了床上,第二天就起不来了。父亲被送到县医院, 随后又转到省医院。经过两次手术和一个多月住院治疗后父亲仍然躺着被送回了家里。过了几天局干部处来人看望,临走时用关怀的口吻说,你就安心养病吧,站上的工作就不要再操心了,病好后给你安排个轻松点的工作吧……于是父亲便结束了他此生短暂的官员生涯。 后来得知当时上面来了一个“拔白旗插红旗”的精神,父亲非党非团又没有“积极主动的靠拢组织”,列他为“白旗”而拔之实属应该。好在他正赶上受伤休养免了一些尴尬。
那一次父亲在家里休养了半年多,当时我刚刚初小毕业。暑假里父亲把一本他用手抄写的整整齐齐的《古诗八十首》交给我(当时的小学课本和书店里都没有这类教材),要我每天背一首。他在封面下方用隶书写着:中华文化,民族精华,每学一首,进步一筹。在这本手抄小册子里,除了有《望庐山瀑布》《登鹳鹊楼》这些今天教科书中常见的名篇以外,还有一首似乎已为如今的“青少年所不宜”的于谦的《石灰吟》:
千锤万击出深山 烈火焚烧只等闲
粉身碎骨全不惧 要留青白在人间
我能很快记住它首先是因为它象一条谜语。父亲当时没有写这首诗的题目,似乎是想不起来了。在叫我读过后他说,你猜猜看诗里说的是什么?我猜不出。后来我学了化学,知道了那是氧化钙,一种很普通的物质,制造它的原料广泛的存在于祖国的山川旷野之中。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卢凯(曾用笔名:路开、开路),出生于1947年,阴历对应的月份属狮子座,符合该星座“远见卓识,感情强烈”的性格特征。高级工程师,注册设计师、监理师。一直从事专业技术工作。做过“领导”,但从未“入流”。“位卑未敢忘忧国”,秉承中华文化传统,一贯关注社会变化,爱好文学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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