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鄱专栏 | 王运美：芝山行

【赣鄱专栏】

主编：胡柏涛

执行主编：徐和生/宁宏翎/王智林/朱爱华/胡迎春/柳依依

特约摄影：汪填金

文：王运美 / 图：堆糖

芝山可能是江西省鄱阳县最有名的山。

很早以前，它叫“土素山”，唐代时，由于在山上发现了三茎灵芝，遂改名为“芝山”。这是一个富有仙气的名字。在民间，灵芝是起死回生的仙草。人们知晓芝山应该源自中国那首家喻户晓的七绝《题屏》：

呢喃燕子语梁间

底事来惊梦里闲

说与旁人浑不解

杖藜携酒看芝山

这首诗入选中国最有名的诗集《千家诗》，作者是北宋诗人刘季孙，他是名将之后，博通经史，交游广泛。他与王安石，苏东坡，米芾，张耒等文人雅士互相唱和，彼此欣赏。苏轼称其为＂慷慨奇士＂，因官小职微，（时任饶州酒监）又自视清高，有空到芝山走走看看，与朋友喝酒品茶，写写诗助兴。传说王安石到饶州视察，听说他好酒及山水，对刘有些不满，但看了这首《题屏》诗之后，大为欣赏，竟结友而别。

范仲淹与芝山也有不解之缘，当时，他因得罪权贵，贬官饶州。对于他个人而言，是人生挫折。对于鄱阳而言，又何其有幸！史载他来此地后，兴学校，除冤狱，革蔽政。深受当地百姓拥戴。芝山寺后有一简陋房子，名为“碧云轩”。相传是范仲淹公务之余休憩之所。我走进了它的大门。两壁都是范公的事迹介绍。往事历历，一代圣贤那一颗火热的心，几百年后依然能感觉它的跳动。他是百姓心目中的“大清官”。门口有他的汉白玉雕像，神色庄重。面前摊了一本＂书＂，书页上的文字，正是《岳阳楼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些早已融入中国人骨髓与灵魂的文字，今天读来依然让人热血沸腾。

踏着先人的足迹，我寻觅着，带着无比的虔诚，读山，读水，读人，接受心灵上的洗礼。

我是来朝圣的。

为范仲淹而来，为江万里而来。

他们是芝山的两座高峰，矗立在我们心里。又好像两面镜子，照岀了我们心里的渺小。

在这里，儒家的进取与佛家的慈悲水乳交融。

范仲淹的碧云轩与千年古刹芝山寺和平共处，毫无违和之感。

芝山寺，这座千年古刹，范仲淹曾经为它吟诗：巜芝山寺》

楼殿冠崔嵬，灵芝安在哉

云飞过江去，花落入城来

得食鸦朝聚，闻经虎夜回

偶临西阁望，五老夕阳开

古老的芝山寺，经过人民政府的重新整修，如今已是金壁辉煌，气势恢宏。各种菩萨塑像栩栩如生。我喜欢瞻仰这些佛像。这本身就是精美的艺术。现在，政府尊重老百姓的信仰，“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芝山寺，自然功德无量。门口的香炉积灰深厚，善男信女烧香拜佛，祈求家庭美满，国泰民安。是的，我们都赶上了一个好时代。我们都在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

寺旁边有一个月老祠，司人间男女终身大事。有年轻男女同来，他们跪在神前，祈求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还有年老的妇女，也在跪求月老。大概是为儿女而来吧。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漫步在这些善男信女之间，默默为他们祈福。我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在神前抽到了一支”上上签”。那师太给她做了详解，祝她好运。并暗示她这“上上签”乃大贵之人方能得到。自然施舍要丰厚。那女子犹豫着。可能是钱不够吧。我不会抽签。我只是随心来去而已。在庙门旁，我看到地上坐着一位老者。他一身灰污，面前放了一个碗，碗里放了几块钱。一张套了塑料的纸，写着他家多人患病的灾难。我掏了口袋，摸出了几块零钱。我知道现在很多人是伪装可怜，欺骗人们的善心。但我还是相信他是真的可怜。苍天有眼。我这样做它会理解的。佛教的本义就是“悲天悯人”。如果对眼前的可怜人都可以冷漠，那又求什么神，拜什么佛。

我行走在芝山的山水间，完成了一次“穿越”。仙人何时还，灵芝安在哉？范公解民悬，闲坐碧云轩。江门多忠烈，视死亦如归。悠悠芝山寺，香火千年盛……

如果说，“杖藜携酒看芝山”体现了古代文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潇洒，那么，江万里一家十七余口投身止水池从容赴死则诠释了什么叫“宁为玉碎 ，不为瓦全”的悲壮。每当山河破碎，强敌入侵的危急关头，开门揖盗者有之，认贼作父者有之，但总有那么一些铁骨铮铮的硬汉，他们信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们宁愿流尽最后一滴血与国存亡。江万里就是这样一位民族英雄，据史载，他为官清廉，有口皆碑，他嫉恶如仇，敢与当时的权臣奸相贾似道叫板，他力挽狂澜，明知天下大势已定，仍积极创办白鹭州书院，培养了以文天祥为代表的一批救国青年才俊。当元军攻陷饶州之际，他毅然举家投水以死报国。他是中华民族的脊梁。

山顶上，有近代李新汉烈士之墓。

看看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历史，无非是一部反反复复改朝换代的话剧，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老百姓只是新兴的统治者夺取政权的工具而已，只有到了近代，毛主席才真正地为普通劳动者打江山，让他们成为国家主人，为了这个目标，无数的仁人志士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李新汉烈士是其中杰出的代表之一。

也许，这悲壮的一幕，那八百多岁高龄的银杏，正是无声的见证。至今，它根深叶茂，粗大的枝干四面张开，主干粗壮斑驳，直冲云霄。它在所有的树木中分外耀眼。

银杏树经历八百多年的风雨沧桑，见过了多少王朝兴替，俱往矣，“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只有它依然枝叶婆娑，笑到了最后。也许几百年后，它还是这样吧。

碧云轩门口有对狮子，应该有上千年了。它们体型小，由于风雨剥蚀，早已面目全非。我抚摸着它的头，心里在问：是何年，是何人，把你雕琢？你静静地守在这里，莫非是等我这千年一遇？

寺后有一口井，井旁有一碑，字体遒劲有力，上书“唐井”二字。显然，它肇始于唐代，距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了。想当年，有多少人畅饮此甘泉，滋润心田。这些人都到哪儿去了？在整个宇宙中，个体生命是多么渺小啊。《金刚经》上说生命“如梦幻泡影，如露复如电”。儒家进取，“知不可为而为之”。佛家参悟人生，追求永恒。芝山，它深厚的文化内涵里极有包容性。你可以从碧云轩，止水池中感受到儒家的忠君报国，成仁取义的壮烈之美，亦可以从芝山寺的悠悠钟声里领悟到万物皆空，浮生若梦的超然。刻在石头上的终会风化。千年古木也有衰朽的一天。而范仲淹，江万里，李新汉将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如果说，范仲淹他们代表了芝山的灵魂，那么，这满目的苍翠，就是它秀美的外表。走进芝山深处，曲曲折折的石级苍苔斑斑。古木森森，遮天蔽日，白昼不见一点阳光。那些树木一棵棵争高直上。希望高人一头，抢得阳光雨露。那些古藤也随处可见，它们如同一根根粗大的绳索，紧紧缠住了一棵棵大树。有的树被缠死了。一切顺其自然。有的枯朽之木刚刚折断。有的小树刚刚长成。新老更替的自然法则一刻也没有停止。

在这些古藤古树根部，时时可见一些快要消失的古坟，墓碑矮小残破，字迹因风化剥落无法辨别。他们是谁已无法考证，但几百年前，他们确实来过，和我们一样有过喜伤哀乐，也许经过太平盛世，也许遭遇兵荒马乱……如今成为地下一堆朽骨，甚至连骨头也变成了尘埃。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人从大自然中来，又回归大自然，生老病死，无论贫富贵贱，这一点，上帝是最公平的。

由于树林保护得好，这里面的鸟类极多。身入其中，耳闻这些天籁之音，清风入怀，青翠满目，不亦快哉。芝山最多的是那种嘴尖腿长的灰鹤。它们筑巢于树端，生儿育女，翩翩去来，怡然自得。地下满是白色的鸟粪。游人忍不住驻足观望。这是鸟的家园，也是人的休闲之所。整个芝山地势如台阶。从止水亭起，往上是一个大平台，这是游人放风筝，遛狗，溜冰的好地方。再往上，树木增多。是游人闲坐，交谈的好地方。

在这里，我见到了一位举止优雅的赣剧爱好者，她叫刘泳琴，是鄱阳县某赣剧团长，一位师傅拉琴，她唱。那声音娇美甜润，吸引了很多游人过来观赏。赣剧是本县地方剧种，历史悠久，家喻户晓。我第一次近距离观赏，真的被赣剧之美惊艳了。她告诉我，她从小就喜欢演戏。可惜没有机会成为专业演员。只好自学。对着电视学。实在不懂就去请教了赣剧大师胡瑞华。我为她这种精神而点赞。也许，我们成不了大明星，但我们不能没有梦想。有梦想就有希望。有希望就快乐。

我看到一个年轻的母亲带了三个孩子，一会儿坐“飞车”，一会儿坐“火车”，一会“套汽车“，几乎把芝山游戏的地方都玩了。她说，在外打工，亏欠了孩子，现在弥补一下。年青人双双对对在打羽毛球，谈恋爱。小孩子骑自行车绕来绕去。这就是芝山公园，一个市民休闲娱乐之所。你再往上走，就到了芝山最高点。

鄱阳楼就矗立在芝山顶上。它是整个鄱阳的制高点。登高一望，湖光山色，高楼大厦，尽收眼底。你不能不惊叹鄱阳的发展速度。这是鄱阳楼。已成鄱阳地标性建筑。每到晚上，灯火通明，勾勒出它的雄伟轮廓，仿佛蓬莱仙阁。无疑，它是芝山画龙点睛的一笔。亦是这部交响乐的高潮。楼顶上日月轮回，云卷云舒。这秦时月，汉时风正穿越时空，照在我们头上，吹在我们脸上，并还要延续下去。鄱阳楼，仿佛时空上的一个坐标，它一头连着过去，一头接着未来。一个人是渺小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然而，每个人都是时空上的一个点。我们能抓住的就是现在。范仲淹，江万里，已成历史。然而我们流的是他们的血液，秉承的是他们的精神。我们正延续着祖祖辈辈的梦想。“动乱的年代里，我们渴望和平”。“饥饿的年代里，我们渴望温饱”。芝山公园，正成为小孩的溜冰场，老年人放风筝，打太极的乐园，年轻人风花雪月，更有善男信女求神拜佛……这里有传统，也有现代，有过刀光剑影，也有着歌舞升平。有过忧国忧民的家国情怀，也有着放飞梦想的美好憧憬。这就是芝山公园。一个有着厚重历史的地方。一部可以反复阅读的经典。范仲淹来过，江万里来过，你来过，我也来过。我们的子子孙孙都要来的地方。这是我们心中的圣地。古银杏还将枝繁叶茂，迎接后人。暮鼓晨钟还将响起，时光川流不息。而我们终将老去。但有一样东西永远不会老，并将传承下去：那就是与国存亡的壮怀激烈，与民先忧后乐的无私奉献。它是芝山公园的灵魂，也是中华民族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