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凤婷:母亲手中的红薯 | 就读这篇
母亲手中的红薯
荣凤婷
母亲的手纤细而修长,若不是长年累月的缝补浆洗使它变得象树皮一样粗糙,那肯定是一双弹钢琴的手。然而,在我的童年时代,母亲那双手摆弄次数最多的便是红薯。
我出生于一九五九年,我们同龄农村人大多都是吃着红薯长大的。我对红薯的认知也是从母亲的喊声开始的。
每当母亲下午在生产队收工,便扭着小脚匆匆回家,进灶伙,捣火,添锅,和面,擀面条,接下去就是带着两手面站在院子外扯着长腔喊正在疯玩的我,让我给她上院垴掐下锅菜红薯叶。
我家窑垌上面的地,归关帝庙大队管,土地比较贫瘠,所以年年里面栽红薯。不管在哪里玩只要听到母亲的喊声我就会象箭一样向院垴的红薯地冲去,捡那大而肥的红薯叶片掐上两把给母亲送回去。这成了我每天必备的工课,每年从红暑秧长有一尺长左右开始直到红薯出地为止,年年如此。
母亲的手擀面,放锅里一煮又短又粗,再加上那发粘的嫩红薯叶,至今想起也会遏止我的食欲,可每当我想起母亲把红薯做成的各种各样的小吃,有的至今还让我流口水。
那个时候,家家户户几乎都有把生红薯磨成泥的工具,那就是铁擦子,这种工具制做起来很容易,买一块半尺宽一尺长的铁皮,放在一个下空的地方,再用锤子敲打长钉子,钉子在上面打出密密麻麻的眼,翻过来那翻卷起来的铁皮便成了擦红薯泥的最好工具,特别是新擦子,稍不小心会把手擦破。我亲眼目睹了父亲在那里叮叮铛铛的制擦子和母亲在擦子上擦破而流血的手。
母亲会把红薯在铁擦子上擦成泥放上盐,花椒叶,辣椒等调料搀少许面,团成丸子放在沸水中煮,煮好后她会站在大门口用讨好的笑容等待饥肠咕咕我们回去吃喝,那丸子磁叮叮的,红薯的甜味不变又加上盐的咸味,并不十分好吃。
最好吃的要数母亲用红薯泥做的煎饼,红薯泥中拌有辣椒,红萝卜丝和葱花,母亲先把鏊子上抹上油,再把拌好的红薯泥均匀地摊在上面,用文火烙熟,那葱香味从灶伙能飞向整个院子,甚至院外,这不用母亲喊就会围在灶火前焦急地等待着,还不时把烙焦的小片片塞进嘴里,那烙熟的红薯煎饼吃到嘴里外焦里嫩,软香可口,在那年月真解馋。
勤劳而又善于持家的母亲为了把细粮能夠均匀地吃到与下一季接住,她还会把煮熟的红薯剥去皮,放在面盆里用劲地揉和,待揉均匀后拍成厚馍放在鏊子上烙,我记得我们姐妹几个都不热吃这个,只有母亲带着出力不讨好的神情,坐在一旁吃的最多。
现在最令我想吃的是,母亲把不值得储放的小红薯拿在太阳光下晒,待晒软后再上笼蒸,蒸出的小红薯浓甜浓甜的,她把吃不完的再放在煤火后面炕,最后炕得软筋软筋的,我时常把它当点心放进兜里,想起时吃一根,这是真正的母亲的味道,特别是一到收红薯季节一看见小红薯就想起故去的母亲,那又软又筋又甜的小红薯已随母亲离我而去了。
瘦小的母亲在红薯收获季节是最忙碌的人,白天她要去生产队上工,晚上,她坐在微弱的月光下摘红薯叶做泡菜,我家门后有口大缸,年年她把里面塞得满满的,那是我们一家整个冬天的过冬菜,即使第二年春天腌菜变味时,母亲也不舍得倒掉,还在用它给我们烙成馍让我们吃。母亲还时常把腌制的酸红薯叶和白萝卜丝一起炒,再配上辣椒,用烙馍一卷,吃起来酸辣可口开胃之极。
记得有一次,父亲带朋友来,母亲给他们做了这样的菜,临走时,父亲的朋友说,嫂子你做这饭可是浪费呵,让我多吃了几个馍。听到此话,母亲的眼笑得眯成一条缝,脸象盛开的花。
腌菜结束后,母亲带领一家人把不能储藏的红薯刨成红薯干,晾晒在麦地里,一遇下雨全家人都得起床捏红薯干,黑漆漆的夜,冷嗖嗖的风,要如果晒红薯干的地方有坟,更令人头皮发紧。
母亲在缺红薯季节还会给我们煮红薯干吃,红薯干煮到八成熟最好吃,如果煮到十成十就熟得拿不起来,味道变淡就不好吃了。
红薯干没干透母亲又该领着全家人准备磨红薯粉子了,白天都要去生产队挣工分,只有在下工后的傍晚把该磨的红薯用车子拉到有磨红薯机的地方打成泥,然后拉回来用水过滤,再把沉甸的淀粉用布包起来,控去水分,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干透的粉子大部分拿去下粉条,留下一少部分用来打凉粉。下粉条是男人的力气活,母亲是插不上手的,但母亲会用灵巧的双手给我们打凉粉,那凉粉打的软硬适中,凉拌时,配上蒜汁,吃在嘴里滑溜爽口,是暑天最好的下饭菜,既消毒又开胃。入冬时节,母亲会把凉粉打得比夏天硬度稍大点儿,用来煎着吃。焦脆的热凉粉夹在玉米面饼子中,让看的人都眼馋。
母亲还会给我们烙红薯面饼子,这种饼子只能趁热吃,若已放凉便僵硬难嚼,费劲,难吃。为了接济细粮的不足,母亲还会隔三差五的给我们擀红薯面面条,黑黑的,粗短的红薯面条从锅中捞出就不存在诱人的色与味了,至于香那也是饥了香中的香,尽管母亲好话说尽地劝大家多吃点儿,只有她比别人吃得多一些外,这方面听话的人不多。无奈的母亲,最后只有用一句,不吃,饿死你们做结。
小时候最喜欢下雪,因为下雪时,生产队没活干大人都在家休息,母亲会去地窖子里拾一些红薯放在火上烤,还不时地放下针线活把火上的红薯翻一翻,烤红薯熟时的香味会时断时续地飘到我们玩的地方,母亲会沉着气坐在火旁,我们会象土匪一样拿起熟红薯就走,一边吃着滚烫的热红薯,一边与伙伴们在雪地里追逐,戏闹。有母亲,有母亲烤的热红薯,有漫天飞舞的雪花,还有满满的幸福伴随着我们度过童年,度过不冷的冬天。
现在红薯已成我们食品中的点缀品,但你看,它的品质始终没变,对生存条件要求不高,少投入多回报,匍匐的枝蔓在竭尽全能地为根部汲取营养,提起它就想到了母亲,它与母亲一起支撑着我们熬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我想拥有一块地,在上面种一些红薯,来寄托对母亲的思念。
荣凤婷,1959年生,河南省禹州市神垕镇人,女,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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