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继刚:法事 | 原乡文学奖征文(小小说)
法事
高继刚
要不是那场大雪,君鹏老早就回来了,这一等就是七八天的光景,这不明天就是小年了,庆幸自己总算到家了。班车驶向通往川道的坡头的时候,他心里复杂极了。看到这裤带似的沟沟朝东西蔓延着,半辈子的光阴,变了的唯独是那条四郎河明显已经断流了,其它的基本和他十几年前离开的时候一个模样,今年要不是村里通知他要做法事,估计他也没有回来的打算。
很快,就到村口了。“闲人市”上蹲坐着十几个老汉,记得他走的时候,他们的身影撒遍了沟沟洼洼,如今他们苍老得就和这冬日的川道,他主动和他们打了招呼,给他们发了烟。“你达总算把你盼回来了!”张姓的老汉说到,听到这话君鹏就赶紧和他们寒暄了几句离开了。
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远远看到了河滩地里的法坛,旁边两根高高的竹竿上两条彩带随风飘扬着。“鹏鹏,你可回来了!”没错,是老爹,他是出来抱柴火的。君鹏赶紧笑着迎上去。父子俩一起跨进大门,老爹抱着柴火,君鹏提着行李。
“你先上炕暖一暖,饭马上就好了”老爹说着就开始在灶前忙活了。
“你不知道,你走的这些年,村里邪乎的事出了多少!年少的,青壮年的,近两三年就死了十来个,村里才有人提议找法师安顿安顿,成头的是在大队当过文书的兴华和还没退休的徐先生,生产队九十几户人集资了一万多块钱。法师是前天下午来的,听说是咱们临县的,一共五个,昨天一直忙活到深夜,今天又忙到晌午,下午和晚上还要继续,下午了你去,我跑不动了……”
老爹边做饭边念叨着,君鹏适时地应着声。
吃过午饭,按照老爹的吩咐,君鹏到徐先生家里集合。走到徐先生家门口的时候,君鹏被溢出来的香纸烟味呛到了。一进门,就看到立在院子中央的法坛,院子里站着的几个人凑过来和君鹏打招呼。就和平常红白喜事一样,很多人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你岁驴日的还知道回来?”徐先生调侃到。徐先生还是当初的那样,不论辈分地和小辈开玩笑,君鹏只是强颜笑了笑。“你把这两墩花炮抱上走”说着徐先生就和五个人往外走,后面其余的人都往外涌,君鹏没头没脑地跟着往外跑。
一路跟到村中心靠大路边的土咀上,那里有中午挖好的一个坑,旁边横着一根废旧的电线杆,那五个人当中稍年轻点的那个取出了墨笔,一本正经地在杆子上写下来一竖行字,又在每个字上用红笔点了,还没等君鹏看清楚,徐先生就嚷着叫人赶快把准备好的“照妖镜”绑上去,所谓的照妖镜就是用红笔在普通的圆镜子上画了符。大家手脚出奇的麻利,三下五除二就绑好了。
接下来五个人当中戴鸭舌帽的小老头出场了,他手里举根一米长的法杆,杆子上绑着两条红黑两色的布,梢头扎着折成蝶翅状的黄纸,他点燃了左手拿着的黄表,嘴里念着咒语把烧着的黄表绕坑顺逆时各转了三圈最后丢进坑里,示意大家可以栽了,也是很快地就栽好了。徐先生嚷着叫君鹏放炮,炮声响遍了整个村庄,大家又回到徐先生的院子里。
大家争着往西面房里挤,很明显已经没有君鹏的立足之地了,他索性就站在门口干冻着。“徐叔……徐叔……”有人急着找徐先生。徐先生走到门口,和那人嘀咕了一阵,又叫了那个年龄大点的法师出去了,原来那个“照妖镜”栽得不合适,镜子径直照过了他家院子,他看着心里瘆得慌。他不听法师和众人的解释和劝说,只一句话“你给我挪了”,法师和徐先生都很无奈地看着彼此。
后来,徐先生做了个决定:栽到我家房背吧!这样一来,只是距离和高度发生了改变,其它无碍,原来镜子护的是整个村子,现在只能护半个了,再说对于徐先生的这个觉定也没有人反对,大伙又三下五除二把“照妖镜”栽到了徐先生家房背。
晚上是最后一场法事。傍晚时分,全村能来的都来了。村子原来吃水的那两口井已经被住在井边的两家人给填了,近几年村里长者都说这井填得不好,出这么多怪事与填井有很大关系!天擦黑的时候,大家随着法师来到那个“大口井”边,下午已派人按法师的叮嘱挖好了。法师先在挖出来的土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了一个生锈的“犁铧”,他拿给大家看,说找到病根了。随后把他差人准备好的东西叫大家埋进了坑里,点了香化了表念了一通咒语又率众人回到徐先生院子。
最后一场法事是在徐先生家北面的空地里做的。五个法师中据说资格最老的那个出场了,他基本不说话,因为他只和神说话或者神通过附在他身上传达自己的意思,他拖了长长的神鞭,拿着法杆,快速地冲出大门一路小跑到了那块空地,众人抬了供桌及事先吩咐要的东西,紧随其后。
法师挥着神鞭,不时地发出巨大的响声,这响声在川道里回环往复着渐去渐远。他正反各转三圈,最后一下着实吓到了众村民,只见他一个前空翻重重地摔在地上仰面平躺着,全身僵直,其它几个法师喊着让众人把事先准备的麦草铺垫在法师身下,又给盖了棉被。君鹏还没缓过神来,他着实被这个法师折服了,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这一摔应该不轻。只见那个戴鸭舌帽的法师举着法杆,照着面前的书念着经文,约么半个小时后又喊着让村民以姓氏为组,各自给自己的祖先烧香化表,待一切完毕,只见躺着的那个法师腾跃而起拿起神鞭快速跑进了祭社,众人又跟了进去,站不下的都趴在窗外瞧着里面。拿神鞭的的那个很明显举动不同常人,原来这就是神附体了,他嘴里念叨着,眼泪鼻涕流个不停,鸭舌帽法师和他对话,把他的语言翻译给众人。附体的是观世音菩萨,说她经过这个村子时见到有七个幼、少年魂魄悬在村子上空,投不了胎,转不了世,闹得整个村子不得安宁。徐先生和众人算着近年村子里夭折的幼、少年,只算出来六个,最后在银川打工的一个人说姬姓的有个三四年前在银川殇了孩子,这个村里人几乎不知道。这样,刚好七个,和法师说的也吻合。最后叫相应的人家按法师的吩咐做了补救,直到拿神鞭的那个法师不再哭泣,直到他点了头,整个法事才算告结。
忙乎了大半夜,大家迫不及待地都赶着回家了。大概众人和君鹏一样,对于这场法事心里也没个底,不过一切都过去了。一切死寂的就像这黑夜,听不到鸡鸣和狗吠,或许明天还一如往常,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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