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温艳萍:二叔
温艳萍
二叔温新阶,好多人口中的温老师,微胖,小眼睛,有着浑厚男中音,在我们当地70、80后的文艺青年心中,那曾是一面高高飘扬的旗帜。2012年获得了“全国十佳教师作家”荣誉,我觉得那是给我二叔最贴切的称谓。他的成就,百度百科介绍的比我更详细准确。其实我要说的二叔与这些光环无关,我所说的是与我有亲情血缘的二叔。
二叔的语文天赋很早崭露,他的启蒙老师是我的婆母,曾不下十次带着夸张的表情和语气,举着胖胖的右手左右摇晃:“他只五岁,报名第二天上学就给我提一小篓洋芋,年龄最小,期末一百个生字硬是没有打顿的认完”。
这样一个聪明又勤奋的人,最终靠自己改变了贫二代的处境,毫无疑问,他收获了成功,但分享这果实的人实在很多,兄弟姊妹五个,只有他不是农民,所以,我们这个家族一切需要求人的事情,全落在这个跳出农门的二叔肩上,但对于他这样一个清高耿直的文人来说,最痛苦的莫过求人这事。可我从未在他脸上嘴中发现埋怨的珠丝马迹,更不表功。不说别人,单说我自己,从小到大,求学工作成家,他几乎弥补了我父亲无法操办的一切。
九四年夏季,我父亲在贩运蔬菜至武汉的归途中,出了严重车祸,好歹是死里逃生,捡了条命,而我恰逢升初三,二叔回到家,决定将我从乐园中学转到当时长阳最优秀的初中,救师口中学。办好一切转学手续,我用一个布包装着几本暑假作业住进了二叔的家,忽地一下从一个乡下丫头变成了城里学生。二妈替我购置了一切学习生活用品,甚至还收拾了一口红色木头箱子,看上去很新,我怀疑是他们结婚时的置办品。
开学那天,二叔接替了父亲送我上学的工作,救师口中学离县城有七十里路程,每天三趟巴士,我们决定赶头班车,一清早,二叔就扛起箱子和铺盖卷喊我出发了,从长阳电大的院子到可以赶车的马路边大约有一里路,弯弯曲曲,也不平整,我挎着从家里带来的布包,哒哒的一路小跑跟在后面,至今记得,突然间仰起头看见晨光中二叔替我扛着行李的背影,很自然的竟然想到了朱先生父亲的背影。
我们挤上了去救师口的巴士,那天太阳很晃,很快二叔短袖的后背被汗水染的颜色更深。
到了学校,我们寝室在五楼,他拒绝了我自己搬行李的举动,从一楼到五楼,层层台阶上落下了他摔碎的汗水。安置好后,带我见了班主任,又带我去吃了饭,没有任何关于努力学习的嘱咐,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其实他们(我们同学,当时是重点班,分数除语文外全都甩我一大截)也不是多么的厉害,只是老师管得严些。也正是这句话让我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跳动正常了。
一学期很短,我用一周适应了那种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的生活。临近冬天时,我甚至可以和周围的几个同学悄悄的交换租来的古龙和金庸了,期末考试成绩让我从尾端爬到了中游,语文成绩几乎对手比较少了。看着成绩单,二叔说,可以,继续加油!
中考后,我上了师范委培线,临面试头一天下午,突然说我不能占用救师口中学指标,二叔买了两条高档烟出门了,我倒是一点不惊慌,因为我想,我有二叔呢,他什么事都帮我办得妥妥滴。没有意外,第二天我被告知参加正常面试,占用乐园中学名额,这中间的办理过程,他如何操心费力对我只字未提。
我最终上了枝城师范,昂贵的学费压得我父母喘不过气来,冬天的枝城又因两江汇合风太大而格外枯冷,我写信给家里,希望买双棉鞋,母亲当时很担心,但实在没办法,农村的冬天没收入,恰好二叔回到家里,母亲对孩子的关爱让她只好腆着脸让二叔找二妈要一双旧棉鞋带给我过冬,一个星期之后,我在学校收到了一张伍拾圆的汇款单,留言栏是二叔熟悉的字体“家中带来的钱买鞋”,我心安理的取了钱,去买了双加厚棉鞋,那双鞋,一直穿到我毕业。
等我离开他们家后,我叔叔姑姑的小孩又相继去县城上高中,考大学,虽然不像我这般面面俱到的被照顾,但凡遇上困难,都得他去解决。
我毕业正值普九高峰,中学老师紧缺,便进入乐园中学执教语文政治,同事中,年轻老师不是教过我就是被二叔教过,年龄稍大点的都曾是他老部下铁哥们儿,我生怕给他丢了脸,只有认真工作,但总归还是十九岁的孩子,哪里可能做的面面周全?还不是因为我顶着温新阶侄姑娘的帽子被大伙儿照顾、宽容了。
如果不是生活中出现了变故,我可能到现在仍然是一位合格的中学语文老师,但是年轻的时候,教书的快乐无法填平欲望的沟壑,六年后我离开了学校,这甚至忘记了同当时操心费力为我谋求这一职业的二叔商量,我有的只是“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豪气冲天。
离开讲台后,我去了一些地方,从事了一些与教育无关的职业,哪怕至今也没闯出多大名堂,但二叔的关怀鼓励不曾间断,我那些现在在教育战线中独挡一面的同学向他问起我时,他也从不避讳我的一事无成。有段时间我在宜昌上班,因为婚姻的失败,我几乎和所有的亲人朋友从不主动联系,真正想做个套子里的人,与二叔的联系,也多是他打电话给我,有时叫上我周末跟他回长阳打打牙祭,感受一下家庭温暖,有时应酬也会带上我,到不是叫着我帮忙带酒,他的酒量估计非一般人能敌,其实一是可以改善我这打工妹的生活,二是可以更好拒绝那些饭局之后他所不喜的活动,比如玩牌,比如洗脚之类,套路要么就说我有事找他随我一同离开,要么就让我半小时后电话催他回家。
就是这样一些小小的温情,让我对二叔的亲昵超过了对他的忌惮,跟在略微喝高的他屁股后面的那些时候,我逐渐抖落了身上一层层的尘埃,眼睛也明亮了起来。后来再次成为人母,竟然发展到敢请他帮我带十个月的宝宝,我则去逛国贸了。
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放弃逛商场机会,我也难于免俗,哪怕处于奶牛时期的笨重体型。那次正好去市里吃喜酒,席间聊天,随口说想去买件衣裳,都年把时间没有逛街了。吃完了饭,打算坐二妈顺风车回长阳,没想到二妈直接把车开到商场停车场,进了商场大门,二叔自告奋勇承担了小丫头的看管任务,我则在前面是一家家看,一件件试,二叔为了让女儿快活,两人一趟趟的坐传送电梯,丫头倒是幸福了,二叔累的腰都挺不直了。
最后好歹寻到一件衣服包的下我,打道回府。车上二叔说,今天头疼,明天上午去检查一下。我当时没在意,新衣服的喜悦冲淡了我对这问题的关注,真是够浅薄的。直到半个月后了,打电话约一起吃饭,二叔光着头,缠着纱布的来了,一问才晓得,那天到家后头一直疼,第二天一早检查之后医生就不让离开直接就进了手术室,好在手术及时没有酿成大祸,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当时的懊恼,住了半个月医院,我连口水都不曾递过还不谈,如果那天不跑上跑下的,或者不耽误直接去医院,肯定不会如此严重,也没有哪个词可以描绘我的难过——他忍着头疼帮我带丫头只为我可以利索地买件衣服,因为他知道享受这种轻松于我来说,多么不易。
二叔对我的疼爱从来都隐藏在那些行动中,对我的期望也隐藏在他的眼神里。只是我的懒散和消极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了他的慈爱打击着他的期待。
去年,二叔退休了,我原本以为他终于可以放慢奔跑的脚步,可是他却比以前似曾相乎更忙了,更操心了。因为我八十岁的奶奶不听他劝慰又喂了头猪,还多种了几块地,于是他的心思要留一半跟在奶奶的身后转悠,他的大哥(我父亲)脑梗和前列腺增生反复住院,他的小妹妹五十不到又罹患了鼻咽癌,他得对他们嘘寒问暖,寻医问药,他的那些孙子孙女有的要上学有的要升学了,他还得劳心跑腿……
也是,他根本还没有资格老去!他老了谁来扛起这一大家子呢?
他的人生只是又换了一新的起点而已!
温艳萍,现居湖北长阳土家族自治县,有多篇散文见诸报端杂志,宜昌市散文协会会员,现从事教育培训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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