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云在山头:蝉鸣声声
蝉鸣声声
云在山头
农历六月,骄阳似火,中午下班骑车回家,拣着树荫楼影走,还是热得满身大汗。回到家,先开空调,脱长衣,换短裤,躺床上惬意地享受冷风。窗外传来阵阵蝉鸣,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三十多年前……
暑假漫长而短暂,说它长,是因为有两个月的时间,说它短,是因为临开学时发现暑假作业还都空着。 炎热的午后,大人都睡了,我们小孩照例是丢下碗就聚到一处,从七月开始,每天如此。先去庄中间的坑(驻马店对水塘的叫法)里洗澡。大军、二平和老皮会水,先游到坑正中,再一个猛子扎进去,露头时已到对岸。对岸是下风头,水面聚满杂藻(绿色的小浮萍,可以喂猪),粘了他们一头一脸。我怕水,只能俩手拽住伸到水里的树根,在近岸的浅水处玩,俩脚使劲儿扑腾,坑底的淤泥团团升起,散开,如乌云弥漫。然后大家又开始比赛憋老闷儿,长吸一口气,一,二,三!捏紧鼻子,蹲下去,让水漫过头顶。憋不住了,猛钻出来,抹去脸上水,看到只有老皮还在水里,头发漾在水面像黑色的毽子。后来才知道,他每次都是刚入水就先出来换气,看我们有要憋不住的,他赶紧再入水。
坑北临路,东西南三面很多树,臭椿树,榆树,楝树,洋槐树,柳树。柳树最好,粗大的树干斜伸向水面,是天然的跳台,胆大的爬上去,跳水玩。柳条碧绿柔长,撇了编个圈戴头上,像电影里解放军打仗时的伪装,很是神气。柳树根半在土里,半在水里,生出细密的红色气根,像盛开的花儿一样。鲫鱼片儿,跑不远,有树荫的水下,往往能从泥窝里摸到巴掌大的鲫鱼。
水里玩够了,上岸,排队向坑里尿,看谁尿得远。没洗澡时身上就脏,洗过更脏,一挖几道白印儿,散发出臭泥味儿,头发里还有没涮净的杂藻。戴上柳条帽,穿好破裤衩,踢拉着呱嗒板儿(旧凉鞋剪去后袢改成,不是买的拖鞋),一合计,粘马戒了 (驻马店方言,蝉)去。
回家偷偷拿来长竹竿,用小刀劈开竿梢一尺左右,钢笔长的木棍儿横撑在顶端,形成一个三角形的框框,拿起竿去找蜘蛛网。房前屋后,院墙厕所,两树之间,蒿棵子里,转动竹竿,把蛛网都绕在三角框框上,两面胶的粘网就做成了。没有竹竿,秫秫杆也可以凑合。
大杨树上马戒了最多,可是太高,够不着,就找矮些的小杨树,柳树,榆树,楝树。生产队沤肥的大粪堆南边有个杨树林,都是小树。站到树下,看清楚了,一点一点把粘竿从枝杈之间续到马戒了背后,猛地扑住,摁紧,等它挣扎一会儿,粘结实了,再慢慢原路放下竿子。失败的也多了,或是续粘竿时碰了树杈,或是扑时没对准。马戒了受惊,急飞起,绕上两圈,照我们头上撒下一股子尿来,落到远处树上,又“戒了”,“戒了”地叫起来。
马戒了有两种。大的黑身黄头,爬叉皮(蝉蜕)拇指大,叫声响亮,喜欢呆在杨树柳树高处。小的灰翅白腹,爬叉皮小指头大,叫声悠远,多在不高的树干上趴着。粘网上取下马戒了,捏着它的双翅,用指头戳它的肚子,逗它叫。或者用线拴住它的脖子,它飞起来,线挣紧,又落下,就落在我们的身上头上。粘的多了,就掐了它的翅膀,飞虫变成爬虫,看它们爬作一团。玩腻了,扬手扔到院里,鸡们争先恐后跑来,叨头的叨头,叨肚子的叨肚子,分而食之,有的在鸡嘴里还在叫:“急了”!“急了”!那时并没有觉得残忍,老师把所有虫子分为益虫和害虫,没听说马戒了有什么益处,那当然就是害虫,虽然没见它害了什么。
当然也有危险的事,那次大军不小心,粘竿戳了一个牛舌头马蜂窝,“嗡”地一下,群蜂飞散,我们吓得赶紧趴地上。可是志红还是被蛰了额头,马上起来个又硬又红的大疙瘩,又是抹唾沫,又是涂黄蒿汁儿,还偷了大人的牙膏抹一片白,还是火辣辣的疼了好几天。我们被蛰,马戒了就得意地嘲笑我们:“值了”,“值了”。取下马戒了,再找蜘蛛网补粘网。找到小立家厕所后面,土坯墙上就溜下一条花长虫,肚子鼓起一个包,肯定是刚刚偷吃了鸡蛋,我们拿棍子去打,它极快地钻进坯(驻马店方言念pei)缝里,尾巴一闪,不见了。
马戒了喂了鸡,我们去庄东头的打麦场里玩。打麦场和大队小学院墙之间是一小片儿洋麻地。洋麻已经长的很高了,下面剌人的叶子都落了,没落的都在上面。梢头上是盛开的花,有的紫,有的红,有的白,喇叭花一样,还有成簇的绿色花蕾。我们钻进密密的麻棵子,拣粗壮的,拿小刀偎根儿割下。揪掉叶子和花,剥开麻皮,留下近根的二尺麻杆不动,好做鞭杆,其他的白色麻杆搉(音:que)“板”(驻马店方言,扔)了,把柔韧的麻皮均匀分成三股,编做长辫,辫梢打个结,一条鞭子就做好了。手握长鞭,我们走到哪儿,抽到哪儿,路边沟里的野麻,艾,长虫棵,黄蒿,蛇床子,都被打得叶烂杆断,耷拉着头。
庄东南的窑厂,废弃多年了,取土留下两块儿洼地。夏天雨水多,洼地积水成坑,但不深。我们在水里使劲跑,使劲跺水,溅起水花四射,水面上本来悠闲自在的水拖车都被惊的不知道往哪里躲了。
玩累了,坐在两块儿洼地中间通向窑厂的路上歇一会儿,又开始挖黄胶泥,做手枪,做坦克,摔凹屋。凹屋摔得啪啪响,一摔一个大窟窿,对比的双方就拿泥补上对方的窟窿。赢的攒了大坨的泥,再做成的凹屋,得俩手小心翼翼才能捧起来,输的就再去坑里挖泥。
日头落到树梢上了,像个巨型蛋黄,彩霞满天,覆盖村庄的林子由绿变黑,风里有了点凉快劲儿,炊烟袅袅升起,村人圈猪圈鸡的叫声远远传来,勒勒勒,咕咕咕。我们饿了,肚子咕咕噜噜地叫起来,留下一地泥巴,大米开花,各回各家。
吃过晚饭,母亲还没来得及唠叨几句,我已横在秫蔑子席上沉沉地睡去。
蝉声依旧,人已白头。我的梦里,常有几个瘦小而黝黑的少年在庄里庄外玩耍,而那时小小少年梦里的情境,都模糊不清了。
云在山头,男,河南驻马店人,生于七十年代,业余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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