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人狗未了情

人狗未了情

袁福成||江苏

2004年，一条身怀六甲、名叫“大黄”的流浪狗不请自来。白天在机关大院的四周闲逛转悠，晚上就在大院一隅的草丛中勉强过夜。“大黄”在局机关并无“熟人”，但局机关的工作和物管人员对“大黄”并不陌生。“大黄”原本在局机关隔壁的建筑工地上为老板“蔡二”看家护院，在工程结束后，已有孕在身的“大黄”被黑心的主人无情地遗弃了。

处于流浪状态的“大黄”，失去了安身之所，更无一日三餐供应。漂泊不定的生活使得“大黄”瘦骨嶙峋，腹部两侧的肋骨根根清晰可见。随着胎儿一天天长大，“大黄”拖着大肚子，走起路来也左摇右晃，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谁看了之后都会心疼。

负责机关物管的几位大姐见状，顿生怜悯之心。一边咒骂没良心、杀千刀的“蔡二”不得好死，一边主动承担起照顾“大黄”的重任。先从单位找来硬纸板包装箱，用裁纸刀割下一个立面中的三分之一，以便“大黄”进出方便，然后将纸箱倒扣在绿化带中的大树下作为大黄的临时寓所，眼看“大黄”临产在即，又从自家带来旧棉絮，铺在“大黄”的寓所之内。还轮流从家中带来各种食物供“大黄”享用。有了稳定的住所和食物来源，一个星期之后，“大黄”的精神状态就有了明显好转。身上的皮毛也开始重现昔日的光彩。“大黄”也顺坡下驴，心安理得地在大院内安营扎寨，这一呆就长达十五年之久！

据说，狗除了嗅觉、听觉、视觉特别灵敏之外，和其它动物相比，最大的特点在于懂得感恩，对主人绝对忠诚。常有忠犬恋主、救主的感人事迹散见于各种新闻报道和影视文学作品。正因为如此，才有猎犬、导盲犬、援救犬、警犬、军犬、宠物犬的诞生。也有人常用“狗仗人势、人模狗样”去形容那些势利小人，其实，在现实社会中狗可通人性，而就有少数人却通不了“狗性”。就说“大黄”的前主人“蔡二”，依靠房价暴涨赚得盆满钵满，家境富得流油，楞是容不下一只曾经为他看家护院立下汗马功劳的怀孕母狗。工程结束后，硬生生地将“大黄”遗弃在都市的车水马龙之中。

2002年，我们搬入新办公楼不久，与机关大院一墙之隔的另一块空地上彩旗招展、锣鼓喧天，由“蔡二”领衔开发的“名人假日酒店”项目在震天的鞭炮声中隆重开工。开工仪式结束后，老板“蔡二”便将“大黄”带到了工地。

彼时的“大黄”，大概是因为生活条件优越，长得仪表堂堂、油光水滑，着实有一副富家千金的做派。远远看去，“大黄”的四肢修长，面容俊朗、高大健硕。深黑色的面部上宽下尖，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两只尖尖的耳朵如同军用雷达，随着“大黄”警惕的眼神，在头顶上方不断颤动，周遭任何陌生人靠近的信息，都难逃脱“大黄”敏锐的嗅觉、听觉和视觉器官。这些外部特征明显具有德国牧羊犬的遗传基因。

走近细瞧，“大黄”的皮毛底色呈黄褐色，但每根毛的顶端又具有高雅的淡灰色彩，微风吹来，长长的狗毛随风起舞，随着风向的改变，“大黄”的皮毛会幻化出褐黄和淡灰混搭的动态柔和之美，让人见了赏心悦目。当“大黄”用眼光正视你的时候，犀利的眼神之中又多了几分温柔的气息，连发出的叫声也显得清亮而谦和。扑向你的动作也并非是竭尽全力的准备撕咬，明显具有宠物犬在主人面前撒娇的成分。这些特征又明显具有中华田园犬的遗风。尤其是一条具有标志性的毛茸茸的大尾巴，如同旗杆一般，径直骄傲地竖立在屁股之上。既不像德国牧羊犬那样将尾巴夹在两条后腿之间，也没模仿中华田园犬将尾巴圈成圆圈，当快速奔跑追逐猎物时，大尾巴在刹那间变成了维持身体平衡、左右躯体前进方向的“尾舵”！“大黄”身上的配饰也尽显“富贵”之气，颈脖上栗色皮质项圈锃光擦亮，拴狗的链子也和其主人脖子上的超大黄金项链粗细相当，虽非纯金铸就，也是用上等不锈钢经手工制作而成。这样一条富养于暴发户之家、兼具“中外合资”面孔的混血母狗真可谓人见人爱，即便是路过之人也要多瞟上几眼。与平常的看门狗相比，“大黄”的“回头率”遥遥领先。

这样一条风流倜傥、人见人爱的母狗来到工地，其主要责职就是协助守门人看护各类建筑材料以防被窃。初来乍到的“大黄”几乎没什么“熟人”，但凡有人经过，“大黄”均毫无例外地忠实履行看家护院的职责，发出低沉的吼声以示警告。几天下来，将守门人搅得寝食难安，守门人便私下作主，白天照例按蔡老板要求将“大黄”拴在工地大门一侧，到夜间便解开拴着“大黄”的锁链，让它自由地在工地四周夜巡。非发情时期，“大黄”也循规蹈矩，从不迈出工地大门半步。但到了发情期，“大黄”便悄悄溜出大门之外与“情郎”约会，有时也经不住诱惑，连续几次在外流连忘返。守门人见“大黄”擅自外出不归，担心被蔡老板发现后轻则遭到训斥，重则罚扣工资或丢掉饭碗，但凡遇上“大黄”发情期，守门人全天都将“大黄”锁在大门之侧，残酷地剥夺了“大黄”自由恋爱的权利。这样一来，“大黄”的许多前“男友”，便来到工地大门之外转悠，许多条前来试图与“大黄”重温旧情的家伙，不间断地在工地大门周边游荡，客观上倒起到了协助“大黄”看家护院的作用。即便有毛贼瞄上了工地上的建筑材料，也绝不敢贸然下手。守门人也乐观其成，不加驱赶。

转眼间，两年时间过去，“名人假日宾馆”项目鸣金收兵。不巧的是，此时的“大黄”却意外怀孕了。蔡老板估计，“大黄”野合而生的狗崽肯定不是什么珍稀品种，将即将临产的“大黄”带回，未来还要增加更多的喂养负担。于是，在工地撤离之际，取下“大黄”脖子上的皮质项圈及不锈钢狗链，登上高档轿车绝尘而去。此时的“大黄”，还误以为主人从此给了它完全自由，俯首贴耳地配合着主人，摇头摆尾以示感谢。当汽车发动时，“大黄”还跟在主人豪车后追了一阵，但“大黄”有孕在身、四条腿终究不敌汽车的四个轮子，“大黄”就这样被无情地遗弃了。

最初几天，“大黄”仍忠于职守，始终在原有的领地内转悠，似乎在等待主人的回归。一时失去主人和家园的“大黄”，有气无力地在熟悉的周边环境里游荡。饿了就在附近垃圾箱内寻找些食物充饥，累了就偷偷潜到我们机关大院内休息。随着肚子里胎儿一天天长大，“大黄”的身子也一天天沉重起来，身子越重，觅食就更加困难，原来油光水滑、俊郎健硕的身姿已难觅踪影。越来越像一位风烛残年的流浪老人，漫无目标、步履艰难地行走在人世之间。

人们常说，人是万物之灵。的确，人是十分奇怪的物种，天生具有善与恶的双重属性。如果让人性中恶的一面肆意释放，这个世界就变得十分可怕。就“大黄”而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兢兢业业、专心至致地为主人看家护院，稍有感恩之心的人，绝不会将身怀六甲的“大黄”遗弃，“大黄”一旦有什么闪失，失去的将是数条鲜活的生命！“大黄”的主人如此绝情绝义，真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将人性中善的一面不断加以弘扬，这个世界又会变得非常美好！在机关承担物管任务的几位大姐，并不亏欠“大黄”什么，但凡当过母亲的人都知道怀孕的艰难与不易，对每一个即将来到人世间的生命都心存敬畏。眼看身怀六甲的“大黄”遭到无情的遗弃，没有领导批示、没有组织安排、没有会议布置，完全受人性中的善良驱使，自觉主动地承担起照顾“大黄”的义务，这类在常人看来完全是多管闲事的义举，没有人给他们工资报酬，没有人表彰她们的先进事迹，辛勤付出照顾一条流浪母狗毫无私利可图，但她们依然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在义务照顾“大黄”日子里，单位隔壁一小区内的爱狗女士得知情况后，也主动加入到照顾“大黄”的行列。“大黄”每次做月子，这位女士都去烤鸭店购买烤鸭骨架，剁碎后加入调料熬汤，送给“大黄”增加营养。单位的工作人员在食堂就餐后也主动将剩余饭菜打包带给物管大姐或直接投喂给“大黄”。“大黄”从此便成了机关大院内的重要“成员”。“大黄”也懂得知恩图报，主动承担起看护机关大院的职责。白天“大黄”就在机关大院内巡视，夜晚除了定时给小狗崽喂奶之外，就趴在机关大院的大门之内，见到有机关工作人员加班，“大黄”便起立、低头、摇尾以示欢迎。如遇陌生人接近，“大黄”照例发出低沉的吼声以示警告。

2014年，我从办公室光荣退休，当我拿着行李走出大院之际，“大黄”也在门口亲自为我送行，我也俯下身子，轻轻拍打“大黄”的头部和它告别。偶尔回原单位看望老同事，虽经年不见，但“大黄”依然将我视为“熟人”，见我到来，它依然是习惯性地起立、低头、摇摇尾巴，这令我十分感动。2019年初，当我再次踏进机关大院时没见着“大黄”，经问询门卫才得知，这几年“大黄”已步入老年，见了陌生人后反应已较为迟钝，目光有些呆滞，身上的皮毛也一块块脱落，走路时步履蹒跚。就在前不久，留下它的亲生儿子“小黄”，独自消失得无影无踪。物管大姐们以为“大黄”病了，但寻遍大院的角角落落，也未发现“大黄”的踪影。极有可能的是，年事已高的“大黄”不再想麻烦别人，独自去了人迹罕至之处了此一生。

现在，大院内“大黄”的亲生儿子“小黄”又接过母亲的接力棒，继续以大院为家，大家也一如既往地如同照料当年的“大黄”一样照顾着“小黄”。唯一不同的是“大黄”曾经每年都要生出十几只狗崽，为许多家庭和孩子带来过欢乐，而“小黄”的性别已决定了这一欢乐已无法延续。但看到“小黄”的健康快乐成长，也大大减轻了人们对“大黄”的思念之情，人与动物之间友好相处的传奇故事仍在继续……

插图/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袁福成，江苏建湖人，公务员，文学爱好者和初学者，退休后撰写的多篇文学作品在报刋、杂志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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