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下半辈子做棵树
下半辈子做棵树
2018年农历最后一天，我走在拱宸桥上。
因为明天就是春节，天气寒冷，熙熙攘攘的拱宸桥鲜有人迹。每天匆匆忙忙的，身边的风景因为熟视所以无睹，难得认真去桥上看看景物。今天倒好，人少，我可以不用担心碰着别人轻松走上桥。事少，我可以少点杂念，得空站在宽敞的桥顶看看风景。桥顶视野极好，周遭都尽收眼底，面向南方，开阔的河面有两艘货船向桥驶来，水鸟在飞翔，满仓的货物将船身压得低低地。护桥神兽安静地趴在石墩上，与河水久久凝视。阳光正好，洒在河面上，仿佛不计其数金色的新春喜悦在河面上跳舞。天空阴寒，大河无言。柳树、法国梧桐在灰色里沿着河岸伸展。
柳树、法国梧桐在灰色里沿着河岸伸展，伸展到我的眼里。有老师说：冬天的树，是诗一样的父亲。这河边的树木，趁着冬天的萧瑟，抖落一身的枝繁叶茂，爽爽利利的在岸边傲娇的挺立一身的干净利索，倒也别有一番味道。冬天的树和父亲一样是经历了四季和沧桑的，他们在沉默里静看岁月流水过往：懂得在春天学会发芽，在夏天竭力繁荣，在秋天实践舍藏，在冬天享受无牵无挂的爽利。我又暗想，他们在沉默里反刍人生，树，是个哲学家。它对自然怀有敬畏之心，妥妥的在季节时令中穿行。
三毛曾经作诗给树：
“如果有来生，
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
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土里安详，
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
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这个时候，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这辈子可以活到九十岁，那么我的上半辈子在2018年就结束了。就像这拱宸桥一样，我现在站的桥顶，联结的是桥的这一半和那一半。桥的这一半，就是我的上半辈子，桥的那一半就是我的下半辈子。桥的这一半和那一半组合起来多像一个大写的“人”。 我也就站在2018年的最后一天和2019年第一天的联结点上。 我问自己：“我的上半辈子做了点什么？我收获了什么？我又感悟了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这些个问题需要好好回顾，可我还来不及去回忆，这些个问题就不打招呼的冒了出来，弄得自己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然后“下半辈子你要怎么渡过？”也着急冒失的撞将出来，弄得我心里慌慌张张的，好像大姑娘见了对象手脚不知往哪里放了。我真的从来没有好好去思考过关于一辈子这么大的问题，心里失望又悻悻然。有一个声音抓着“下半辈子你要怎么渡过？”这句话，把我逼到心的墙角，我是不是应该向犯错的小学生似的面壁思过呢？
满载货物的船从桥洞穿过，向北方缓缓驶去，水鸟还在飞翔。桥顶的石椅光滑圆润，透着亮亮的光泽度，那是岁月的痕迹在发光。
人，在一个水平线上停留了太久，会在日复一日中渐渐麻木不仁；在一个地方呆的太久了，也会在重复的朝九晚五的“单位家里”两点一线中自我感觉良好，还自我安慰这是习惯。在爬上四十岁的时候，我很迷茫，女儿长大，多了许多时间，每天跑步锻炼，花不会种么种种草，看看书……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一年多，不可名状的空虚如藤蔓在心里时不时地偷偷冒个芽。在步入人生第五个十年的时候，我开始觉得应该要做点什么。要做点什么呢？这个问题常常在吃饭的时候、喝水的时候、在我洗脸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像卓别林的默片出现在我的碗里，出现在我的水杯里，出现在我的脸盆里。有一天，突然灵光乍现，人生第五个十年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吧。读书和孩子都是我喜欢的。我去报考了研究生，成了班里就读同学当中年龄排老二的“老年人”， 在人人费解的四十二岁高龄，做了第一件让人费解的对于工作而言并没有直接用处的事。反正和别人没半毛钱关系，反正我天生喜欢读书，我就去读书。净慧法师讲：人需要锻炼，需要有意识地找一点苦吃，才有利于自身的生存，有利于克服那些想象不到的来自自然和社会的各种困难。我这是在有意识的自讨苦吃。
读书第二年我怀孕，在大多数人费解的四十三岁高龄顺利产下了一个九斤半的儿子。古人有劝勉：“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我这是第二次在有意识的自讨苦吃。现在儿子已经快二十七个月了，在所谓的自讨苦吃的经历里，有付出的辛苦、长夜的无眠、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和快乐，最大的成果是人到油腻的中年，像天使一样的孩子，在他的成长时光里让我重新遇见了本真和纯粹。在儿子清澈的眼睛里、在他扑入怀里紧紧抱着我的那一刻、在他含情脉脉地看着你甜甜叫妈妈的嗓音里……本真和纯粹就扑面而来，每每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我把自己弄丢了很多年，这个时候我和弄丢的自己久别重逢了，无尽的欢喜。
佛窟禅师一坐四十年，用普通的常识看，四十年是漫长的岁月，在禅者的心中，这只不过一瞬之间而已；一瞬间和四十年，并没有什么差距。而我只是人世间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走在人流里四十五年就是一个路人。我不是禅师，也做不了禅师。那么我就渡我自己吧，和上半辈子的自己握手言和，在下半辈子，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坦荡而纯粹。
“如果有来生，
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
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土里安详，
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
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来生太遥不可及，我不用来生糊弄自己，我只珍惜下半辈子。下半辈子学习做一棵树吧，继续寻找阴凉和阳光，妥妥的在属于自己的季节时令里穿行，如果可以，努力站成自己的永恒。
2019年2月4日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蒋叶花，1973年出生，浙江杭州人，在职研究生学历，1994年至今就职于拱墅区康桥街道办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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