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一个苹果
一个苹果
古老的南城，有条南北大街，长不过千米。只要南街的水果摊主兰花，大嗓门一吆喝:“老头子！”北街的杨明就会盖起自己的摊子，赶过来，或补货，或吃饭。夫妻俩做水果零售生意，每天起早贪黑的进货，守摊销售，虽说辛苦，但日子过得还算小康。
说起发家史，杨明说，多亏了街道上民政助理老王。兰花却说，多亏了当年的“闹腾”呢！
乡下人杨明和城里的兰花同岁，22岁那年，两人都因患麻风病，同在传染病医院治疗。从小被庄邻称作“机灵鬼”的杨明，时常会陪情绪低落的兰花聊天解闷，两人同病相怜，渐渐地彼此有了好感。
康复出院那天，兰花的父亲对杨明的家长说:“两孩子要定亲，必须让杨明到我家生活。”杨明父亲心里琢磨:“孩子留在农村累死累活，挣工分吃饭，穷得叮当响，还不如‘倒插门’进城，再说自己身边还有两儿子呢！”就点头应允了。
1984年春天，兰花父母将仅有的古城墙下的三间砖瓦房子，腾出一间来，做了小女儿的婚房。
父亲心里盘算着让女儿早点就业，生活有个依靠，用两个月的工资，托人买了两条红塔山，两瓶洋河。一天晚上，独自来到街道曹主任的家里。主任虽不在家，老婆收下东西，热心地说:“买东西干啥？兰花的事，我让老曹关心好啦！”
兰花一家满心欢喜地等待着。一年过去了，也没见回音。杨明在附近电厂找了份推煤的事，没干几天，班长通知他:“你被清退了，因为你是农村户口。”回到家里，杨明就在土城墙下种瓜种菜。这年秋天，儿子出生了，生活上靠兰花父母接济着。“这日子怎么过啊？”兰花也就有了怨言。杨明有心想要带妻儿回乡下过，可又说不出口。
日子过得憋屈，杨明寻思来寻思去，想出了一招，跟老婆说:“我们上访去吧！”
见了街道主任，杨明心里不由地一阵紧张，慌忙站起身，结结巴巴地叙说着妻子因病一直找不到工作，生活无着落的情况。
看着衣衫褴褛的一家人，主任又想起老婆曾提过兰花父亲烟酒的事，一脸的同情，笑着说:“你们坐下说话吧！”当杨明说到兰花过去得的是麻风病时，主任皱起了眉头，伸手把桌上的水杯盖上，移向身边，拿起电话让民政助理接待处理。主任的嫌弃，让杨明都看在眼里，一时间想到他们这些年来，时时处处遭受的白眼，心里也就有了恨意。上前一步，抓起主任的水杯，摔到地上。
赶过来的民政助理老王见状，急忙将杨明拉出屋子。主任站起身，恼火又不便发作，重重地坐回到椅子上。
民政助理老王，五十出头，身材魁梧，部队转业干部，是个热心人。早些年，家人中也有得过麻风病的，他知道这种病经治疗康复后，是不会传染的。
“坐下，坐下！”老王让一家人在木条长椅上坐下，耐心听完夫妻俩的陈说后，批评道:“反应问题，好好说，别胡来呀！”见夫妻俩连连点头，认错。老王接着表态说:“我非常同情你们一家，我要打报告，按政策先解决你们每月25元生活补助问题。至于工作问题，还得慢慢来啊！”杨明连连拱手，说:“多谢王助理！”而后，夫妻俩像捡了便宜似的，喜形于色地离开了大院。
第二年，街道大院里的迎春花盛开的时候，杨明和妻儿又出现在老王的办公桌前。结果，每月又增加了5元生活补助费。
接下来的几年，在这样的“闹腾”中，生活补助费增加到每月40元。
有了女儿之后，兰花每天除了照顾两孩子，还得照顾体弱多病的母亲。两个出嫁的姐姐，婆家都在外地，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父亲为了兰花上班的事，隔三差五跑街道，求爷爷告奶奶。杨明忙着开荒种地，菜园子越来越大。心里也就懒得再去替妻子跑工作，受人白眼。他一想起街道主任和街坊四邻的白眼，心里就会恨恨地说:你不给我们工作，我们就靠着补助过日子！
孩子一天天长大，四张嘴巴，穿的吃的，有个头疼脑热，都得花钱，夫妻俩在入不敷出中受着煎熬。雪上加霜的是，兰花的父亲这年患了重病，几个月就花光了家里的积蓄。病中的父亲见着兰花就念叨:“闺女工作咋样啦？”母亲见状，只能泪水洗面。看着只顾着种地的丈夫，兰花吼叫:“你个大男人，心里还有我吗？有这个家吗？”当着老人的面，杨明不还嘴，低着头，搓着手。
晚上，杨明和妻子又盘算起来，妻子说，这往后的日子，到底怎么过啊？杨明拥着老婆，说，还是去上访吧！如果不行，我们带上点东西，就住那儿！
这天，老王见杨明带着妻儿走进了办公室，苦口婆心地劝说道:“40元，已经是最高补助额了，我是无能为力了！”杨明说，这个我们理解，妻子过去有病，现在康复了，按照政策不是也可以工作吗？老王点点头，又无奈地摇摇头。说:“你们能不能做点小生意呢？”兰花马上哭喊着说:“做生意不会，再说，也没钱啊！”老王又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夫妻俩一合计，还是找主任解决问题去。
老王赶忙拦住一家子，说:“我去找主任再商量一下吧！”
听完老王的回报，心里有些恼火的街道主任，抓起电话，让工办主任尽快给兰花安置工作。
工办主任骑上自行车，接连几天，赔着笑脸，和街道上多家企业头头协商，人家一听说是患过麻风病的，就没得商量！无法交差之际，找到了在塑料厂当厂长的同学薛飞，薛飞面对同学，又是自己的领导，不得不答应下来。
得知工作有了着落，兰花高兴得落泪。出了街道办大门，就小跑着回到家，在父亲的耳旁说:“爸，我的工作有着落了！”此时，父亲那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容，接着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送走了父亲，一家人就期盼着兰花去上班。一天，老王骑着车过来，见了兰花，为难地说:“塑料厂的工作再缓缓吧！厂里职工不同意，正在闹罢工呢！”
万般无奈，杨明和妻儿又进了老王的办公室。夫妻俩一坐下，杨明就说:“王助理啊！我们一家，这日子怎么过啊？今天要是不解决工作问题，我们就不走了！”老王一脸的同情，说道:“街道主任还在想办法呢，再耐心等等好吗？”
老王因有事，急着出门了。
第二天早上，老王上班，推门进屋，只见杨明夫妇躺在两张长条椅合并起来的床上，办公桌上躺两个孩子。两个水壶都倒在地上，地面到处都是饭渣。放在桌旁的痰盂里发出扑鼻的骚味。显然是夜间当尿壶用了。
老王怒了，上前抓住杨明将其扯到屋外，刚要发作，兰花哭喊着冲到老王身边:“助理啊！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啊！不为我安置工作，孩子一天天大了，让我们喝西北风啊！求你再帮帮我们。”说着，夫妻俩给老王跪下了。老王也禁不住流下泪来。赶忙拉起他们，他的心里也真不知道该如何批评这夫妻俩。
进屋，老王边收拾边说:“你们自己做点生意好不好呢？国家现在搞改革开放，只要你们肯出力，怎么也能养活自己啊！”夫妻俩哭着说:“我们现在想做，可哪来本钱啊！”老王说:“只要你们愿意做，本钱我来替你们想办法。”
老王找街道主任商议，刚开口，主任就不耐烦地说:“真是难缠户！我们这些人一月工资才七十来块！享受每月40元补助，还要怎么样？安置就业，厂子不接收，怨得我们吗？”老王听了，起身，有些激动起来，大声说道:“可我们总得想办法，给他们一条活路吧！”主任听了，起身给大自己几岁的助理倒了杯水，拉他坐下。说:“你有啥好办法吗？”老王将考虑多日的想法说了出来。建议将一年的生活补助费一次性发给杨明夫妻，扶持他们做点生意，自食其力。主任听完，想了想说:“这个主意不错，可我担心他们懒散惯了，万一生意不成，到时赖账又怎么办？”老王说:“让他们写下借条啊！如果你还不放心，我做担保，行吗？”主任思考了一会，点头说:“那就这么办吧！”
杨明写了借条，老王带他去财务室取了钱，回到办公室。杨明一脸的喜气，把手里的钱数了一遍，交到妻子手里。兰花接过钱，连数了两遍，480元。兴奋得脸蛋都红润起来。身旁的儿子嚷着，伸手要摸摸妈妈手里的钱。兰花不让，急忙将钱揣进怀里。孩子哭闹起来。
“来！吃个苹果吧。”一旁的老王拉过孩子，从工作包里摸出一个红苹果，递给了孩子。老王的不嫌不弃，让夫妻俩感激涕零。
临走，老王对杨明说:“回去，一定得好好做点生意，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晚上，夫妻俩正商量做生意的事，儿女们嚷着，要吃那个红苹果。兰花拿刀切苹果，自己先尝了尝，又甜又香。突然，若有所悟，一拍大腿说:“杨明，我们就从摆摊卖水果做起吧！”
1993年秋，一次，老王去东城老街办事，在城北碰见了摆摊卖水果的杨明。杨明紧紧握住老王的手不放，朝着南街大声吆喝道:“兰花，过来！”城南的兰花收了摊子，跑过来一看，见是老王，三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兰花感觉丈夫和自己的手在颤抖，心里明白，这是激动！
夫妻俩请老王坐下，吃水果。老王也不客气，吃着兰花削好的苹果，满心欢喜地听着他们讲着创业史。
兰花自豪地说:“我们家几年前就是万元户了！”杨明说:“当年，领了那笔补助费，我花20元钱买了一辆平板车，每天三四点钟起床，和妻子拉车往返20多里批来水果，摆摊零售。半年不到，我把平板车换成脚踏三轮车，一年后换成摩托三轮。为扩大经营，我们夫妻俩城南城北分开摆摊。第三年底我们花了三万来块，买了自己的房子！”
“你们怎么想到这摆摊卖水果能赚钱的呢？”老王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杨明，笑着问道。“您送了我们那个又香又甜的苹果，让我们想到水果好吃，老百姓手里有钱，用生意人的话说，那个苹果，让我们看到了商机！我到城里的自由市场、夜市、学校门前还有电影院门口转悠了好多天，觉得摆摊不需要租房子，自己拉车进货，不需要运费，只要不压货，贵贱当天处理清，就不会赔本！于是下决心摆摊了。国家改革开放，老百姓日子好起来了，水果也格外好卖呢！”妻子接过话茬说:“这些年我们摆地摊虽吃了不少苦，可生活有了着落，真的得感谢王助理呢！”
老王笑起来，满心的喜悦！杨明夫妻也笑起来。笑声中，杨明又说道:“王助理，说不定我们再过两年，能开个自己的水果超市呢！”老王竖起大拇指:“好啊！你小子，还真是个机灵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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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厚富，笔名，石鹏。连云港市中学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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