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小说连载）十卷 命运多舛 不忘砥砺前行 5
说是与大王的家前后邻居，其实是南北遥遥相望。从大王家出来，往南还要走一段距离。直到南街，面北巍峨耸立的是赵先生家的北门楼，北门楼是长方体拱形大门，门额上一方石牌，阴刻着“辰拱”二字，门楼上有一道女儿墙，是看门人护身射击的地方。门里西侧有极其陡且长的楼梯和一条粗大的助力绳索，有趣的是楼梯的每一层台阶，都是外高里低往里倾斜的平面，而且台阶棱角圆滑，亲自登临，脚感很是舒服。门楼东毗连的老屋曾经住着他的双亲。最难忘双亲在世的时候，他总是和老父亲一起，把新的春联贴上嵌着铆钉的北辰大门。
穿过一条民巷，从民宅上、院墙上，猪圈上，处处可以看到赵家庄园北厅散落丢失的嘉靖青砖。沿着青砖老院墙继续往南走，是赵家庄园荒凉败敝的西厅，院落长满了杂草，东侧还有一间简陋的红砖瓦屋，住着一个贫穷的单身汉。西厅西山墙上的菱形浮雕上，还牢牢扎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铁三齿，显示了某些人的贪婪与道德败坏。赵老先生说，他想两千元买回这方宅基，解决土改遗留问题，对方嫌钱少，一直不答应。
他们来到赵家庄园大门口，这是一所青砖青瓦的明代文官建筑，院墙上有拴马的青石鼻纽，门外残存着上马石、下马石和旗杆底座，足见当年这里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古色古香的文官宅门，门檐是平檐，门楣上方的平檐上左右各悬挂着一只红色的大灯笼。赵先生说：“正门只有春节时才开，平常走东面的偏门，东院子就是我的装裱学校”。他破例为客人打开了赵氏庄园的正门，领着大家从正门走进去，大门扇被打开的一瞬间，吱嘎吱嘎苍老的老木的声音，已经带人们的心穿越进了古代的时光。
赵先生说：“家里一直收藏着一块皇帝御笔‘善行可风’红木横匾，是赠给某一代老祖母的”他叹一口气，不无忧色地说：“这屋的后墙已经变形，锈碱的厉害，为这事，老爷子在的时候，整天忧心忡忡。我也一直愁着这事，文物部门要我们自己保护，不许拆建，不许买卖，修缮费自己筹，还要修旧如旧。”
他们一行，走在在冬天的老院落里，院子里一棵合欢树叶已经凋敝的不成荫，夏日里曾经绽放的星星点点的粉红小花不知了去向，唯有西墙边一丛修长文弱的毛竹摇曳生姿。大家从长着铁树和月季花池的旁边走过去，是装饰着天马、神鹿、富贵牡丹、福、禄、寿等象征形象的雕花影背墙。进入了老宅门西侧的南庑，里面收藏着老宅的许多建筑构件和赵先生多年来从多处搜集来的老匾额，还有金、银、铜、铁、陶、瓷器古董和大车轮等过时的民间农具。正北方向的正堂老屋，外墙上爬满了苍黄的爬山虎，廊柱檐角等处都是瑞兽奇花高浮雕青砖饰物，从仅存的断壁残垣中，仍能看到昔日主人的风光和气派。面对这古雅的老宅，你只能仰视而且震撼。
赵先生说：“正北的老屋就是我父亲出生的地方。”他领着大家看完古建筑，然后来到东院装裱学校。学校是师傅带徒弟，大徒弟带小徒弟的模式。上午的学习已经结束，学生各自回自己的住处，还有两个20岁左右的小伙子，三个更小一些的姑娘在收拾东西，也准备走。他们都是交了学费，跟着赵老师学荣宝斋正宗的装裱技术的。
一个南北走向的偌大的车间，电脑里播放着《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环视车间四周，深处有两排大案板，是装裱和教学裱画用的。进门的右首有一个隔断，是赵老先生的办公室。这个办公室面积三十平米的样子，有画案，有老板台，还有一台古筝。画案上斑斑驳驳的墨迹和色斑点点，是各路画家文人写字画画的地方。
大家争着去观赏墙上的《黄河万里图》，巨幅长卷是由若干的竖轴画心构成的，它辗转来到泽源轩画廊，由赵老先生的团队装裱，对赵先生来说，是缘分也是考验。赵先生说：“在省城与乡村的结合部，这里很静，工作间大，曾经用于草编加工的厂房闲置多年了，我把它改成了装裱学校，裱画，带徒弟。”
面对着方晓的巨作，肖承均他们除了震撼还是震撼，他不禁为老师的鸿篇巨制而自豪而敬畏，他更加崇拜自己的老师了。远看原作气势，近看原作细节，笔墨关系，色彩关系，都毫厘毕现呈现在眼前。方晓说：“心境效果的美，要在过程美实践中获得。整体效果是这样，局部乃至每一笔画也是这样。训练有素的画家，握管要凝思，让思绪平静下来。试想，一个心情烦躁的或急急火火的人怎么能够开始画画呢?如有大事临头，或急于完成某画后另有约会，是绝对画不成的。”
“方老师，有的老画家画梅兰菊竹，一些年轻人跟着学。这条路是不是可行啊？”肖承均看到如此壮观的画面，不仅想起了那些终生画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画家们。方晓看了看肖承均，沉吟片刻，说：“一辈子重复画梅兰竹菊，比卖油郎强不了多少。那些人就是寄生在传统文化身上，就如冬天身上懒得洗澡生出的皮屑，百姓俗称‘皴’，得去澡堂搓澡。实际上，中国好多画家，好多知名‘人物’都是技术工人，像车工把某个活做的不差，无非是老六级，小三级，根本和艺术没沾边。
肖承均知道老师有个性，可是怎么也想不到方老师会说这番话。“有大时代，必有大画家，大诗人，艺术品有大气象。”赵先生说“方老师的《黄河万里图》正应了这条规律。”大王说：“方先生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巨幅的山水画呢。”“像画黄河的巨幅，尤其是高水准的，方老师的还是独一份呢。”
一向低调的方晓敛住笑容，继续他的话题：“开笔后，无数个小过程中有笔与墨会、有干湿浓淡、有轻重绶急;有泼、破、积、焦的墨法，有汲、滴、渗、追的水法。有时将线条画得清晰、肯定，有时将墨色点成块面，干湿浓淡不等，有时需时间待干，有时又用喷壶把画面喷湿…。有时将一根线条拉得悠长而富有弹性，有时把短线攒三聚五成群成簇;有时如二胡‘听松’的悠扬，有时如长号的沙哑;有时如沐春光，有时又如大雨泼面;在一次次心绪激情的波浪式起伏中，手中的毛笔跳跃在笔墨的海中，流淌出淋漓的墨章。过程是在理智指导下的感情化的长征，有着意料之外的惊险，也有情理之中的欣慰。无数次晴空万里的一路欢歌，无数次雷雨交加的霹雳磅礴，无数次濒临绝境的绝处逢生，无数次欲罢还体的踌躇彷徨。无数个小单元的腾挪揖让，构成了整个创作过程的浩浩荡荡。无数次小单元，最终实现气韵生动的画面整体效果”。
“方先生，是画家也像诗人啊。”赵先生说。“诗与画，画与书法，与音乐，都是相通的啊。”肖承均说。林溪微笑着点头。大王觉得两位老人简直就是活宝啊，真有趣。“安得抟云蘸墨海，我以我心绘苍穹”。方晓忽然真来了两句诗，一下把大家惊住了，一瞬的表情凝固，然后释然，大家齐声赞叹：“好诗，好诗！想不到方老师还真是诗人呢。”
“小李，你留下来，到月牙酒店订上一份套菜，让他送到这里来。我微信支付他。”赵老先生吩咐了小李跑去定菜。赵老先生说：“他是我们的班长。干活很麻利，装裱已经出徒了，让他带着几个新学员，我省心多了。老方，愿意抹几笔就动动笔，时间还早。愿意弹古筝的，可以弹弹古筝。”
方晓说：“王老板今天老母亲生日，最起码我要给她画一幅，表示一下心意啊”。“感谢方老师美意。”大王以古代女式作揖表示了感谢。“不客气，不客气。老赵，我画画，你来弹，来一段《高山流水》怎样？”方晓继续瞄着赵先生，赵先生说：“老方啊，我一直是弹古琴的，不弹古筝，古筝摆到了这里是让学生和客人消遣着玩的。”
肖承均说：“让林溪弹一段《高山流水》吧，她专门学过古筝。让她给老师伴奏，老师画的会更好啊。”，肖承均看一眼林溪，林溪与他对望一眼，林溪微笑着说：“我可是只学了一点奥，老师们不嫌弃，就练一曲吧。”方老师说：“感情好。我也很喜欢画《高山流水》呢，曲美故事美，简直是千古绝唱啊。”承均点头鼓励，他看着林溪，心里想：“在我的眼睛里，你依然是淑女，那么美丽可人。”
方晓站到了作画的位置，大王抢着裁纸，研墨，赵先生忙着用茶杯给大家沏茶。肖承均站在方老师身侧，准备随时牵纸，移动两块乌木镇纸。林溪已经坐到了古筝位置，她撩一下额上的刘海，整一整衣襟，然后两只白皙的巧手，同时触摸到了古筝弦上，只听的第一个米切入的音响，就如高山流水般地展开了这首古典乐曲的旋律。
林溪在家学的是流行于浙江南部的《高山流水》，她柔中带刚的性格，清澈的理性和饱满的激情，运用两高音相隔两八度撮，表现高山雄浑、深沉、肃穆、高洁的神韵。气息贯穿与指法调控筝弦，表现出景象的空灵悠远。在第一段雄浑的古筝曲里，方晓特意为大王母亲生日画了一幅四尺竖幅大寿桃树，用笔用墨用色都非常泼辣，沉稳，落幅就像陈酿老酒，那种雄逸大气，不禁让人振奋，让人心旷神怡。他画大写意画，真的是一笔一笔写出来的，连皴和染也是写的功夫和意态。当画幅完成，双手擎着墨迹未干的寿桃，大王高兴的步子都踮起来了。
方晓对肖承均说：“给你和林溪画一幅《高山流水》吧。琴瑟和鸣，难得。”“谢谢老师。谢谢老师。”林溪继续弹古筝，曲子进行到中段，速度微微提起，音乐声仿佛在流动着，时而柔和时而流畅，时而跳跃时而活泼。林溪的右手中指加重音，向下压弹，左手不断的上下滑音，声音意象仿佛是石子丢在水中，激起层层的水波。方晓手中的羊毫笔也似乎在随着流波而提顿，且行且吟的感觉。他意在再现俞伯牙当时弹琴的景象。林溪二指用力，轻轻刮奏，左手配以上滑音，右手刮奏连续，是生生不息的意境。方晓正好画瀑布下方，流水形态随着林溪的手指和气息表现出来，也随着方晓的激情与理性流淌到画面上。当林溪站起来躬身行礼时，方晓正好把画画完，两手捏着递给了学生肖承均。肖承均躬身，连声说：“谢谢老师！也替林溪谢谢老师。”
小李看到菜已经送来，忙收拾老板台桌面，然后一个菜一个菜地往桌上摆。赵先生从壁橱里拿出有方晓绘制烧制的一坛子老酒，坛子盖着大红盖头，揭开盖头，拧开塑料盖子，大家一下就闻到了那种兼香味道。肖承均微笑着看看林溪，林溪心领神会，报以幸福的微笑。赵老先生让小李再拿来几罐啤酒，还有一捆瓶装雪花啤酒，让大王和林溪挑选。林溪开车，不喝酒，她以茶当酒。大王说：“我也尝尝兼香白酒吧。不过，我酒量不咋地。今天特别高兴，遇到方先生，还有天涯哥清欢妹妹，不，是天涯嫂子，今天又是我老母亲生日，得了方晓老师的墨宝，喝酒尽力，必须地。”
赵先生说：“别看大王不太懂书画，谈起玉来可是头头是道。她师傅也很有名的。”你师傅叫什么名字？”方晓问。大王说：“我师傅就是大名鼎鼎的小林冲啊， 直播间叫阿冲，小名小林，大名叫马哲啊。”赵先生和方先生都不怎么上网，当然不知道这个名字，肖承均和林溪对这个名字却很熟悉，肖承均说：“大名鼎鼎，大名鼎鼎啊。”
赵先生说：“大王刚干助播那会儿，可把瑞丽城给震了，她那大嗓门，简直了得，后来她就提升为主播了。”大王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俺的微信签名：大王有梦，心想事成。好多人不知道，我辞职了英语翻译，有两年时间我唱歌得过不少奖呢。不过，穷得叮当响。不出名，唱歌好没用，还不如看石头。后来，我就跟着马师傅捡石头，看石头，摸爬滚打了一段时间。师傅当了主播，我就当了助播。正是翡翠市场最红火的那段时间”。
“先说我师傅，那可不是浪得虚名，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不过也有几次事故。他十几岁时，为了捡石头，差一点被活埋了。后来当了主播，为了帮公司、翠友抢货源，捡大漏，怀揣护照身份证，趁夜色渡到老缅家里直播，那一次，他砍价太狠了，差一点被老缅给揍死，幸亏同伴去了好几个，招架着拉着他就往回跑，也幸亏渡口老艄公讲仁义，还在渡口等着他们，及时把他们摆渡回来了。哈哈哈，有惊无险。”。
“还有一次，得知一个缅甸大矿主来瑞丽了，他和助手用拉杆箱带着百万现钞去五星级豪华宾馆总统套房里直播，老缅大矿主穿着睡衣，坐在藤椅，一直翘着二郎腿，抽着大雪茄，左右一边一个保镖，把胳膊交叉胸前，与香港片的黑老大一模一样的。有时他也与缅军打交道，砍价砍急了，缅兵就往腰里摸枪，你说吓人不？有时打探到缅甸黑社会来变现，就主动迎上去谈生意，在中缅边境上，黑灯瞎火的，只有手机和玉石手电的亮光，还有刀剑晃动。和黑社会打交道还不如缅军呢。对方的老大坐着，其他人站着，有人给老大按摩。他们说着鸟语，不太懂货，也没大没小的一起呜呜呀呀地乱嚷。”
肖承均说：“我见过一次，他们都拿着电棍，还有砍刀和剑，砍价狠了他们就亮家伙，刀剑插到桌子上，我们这些看直播的也提心吊胆的，替主播担心，着实吓人。”
“说完了师傅，再说说我自己，刚到德宏州瑞丽市那会儿，我师傅当主播，我当了助播。那叫牛逼，‘性感的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当年也确实年轻意气，傻大胆。翠友都叫师傅小林冲，我师傅，牛逼！我大王更牛逼，一声牛逼抖天下。我喊话整个市场都能听到。这山头吆喝，那山头就能听到。整个瑞丽城都知道我的名字”。
“后来我就当了主播。唉！人都是职业疲劳的时候，这座叫瑞丽的城市，有熬不完的夜，看不透的人心，经历不完的酸甜苦辣，稍微不努力就得回家种田。我的缺点也很明显，心粗，心浮气傲的，老板也有些烦了。千种玛瑙，万种玉。就如天涯哥说的，遇春不化的不是北冰洋，而是翡翠的心。花心色心玉不动，明眼暗计惊煞人。全赌的料风险很大，主播经常看走眼就要走人。后来我成家了，改行经营奇石，经营玉器。幸亏我经营的石种多玉种多，如果只是经营翡翠成品，今年可就惨了。缅甸疫情蔓延，瓦城珠宝街和所有玉石公司包括玉石运输公司齐刷刷地关门。翡翠市场要完了的样子”。
“嗯，大王妹妹说的是，今年我一直在闯快手直播间，也去微信陶乐播直播间。不说了，咱喝酒，再说点高兴的事。譬如你的米黄玉大元宝故事，怎么样？”大家一起相应：“喝酒，喝酒”。大王说：“今天高兴，好几件喜事，我不喝白酒了，我本来爱喝啤酒的。换啤酒！”
赵先生让小李递给她一罐啤酒，她摇摇头，说：“大瓶的。”一大瓶雪花啤酒递过来，她摇摇头：“不，再拿两瓶来。给我找一个盆子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说：“尽管拿来，盛酒。”小李把一个小号铝盆子拿来，递给她，她站起身来，一瓶一瓶的启开盖，两手掐着三个瓶子，一起往盆子里倒酒，三股子激情的黄流，那气势，很像是葛洲坝调水调沙。
大王端着盆子，说：“为了大喜的日子，来，干了”。她不亏是山东姑娘东北媳妇，只见她端起盆子，仰起脖子，想一起喝下。林溪拽她的衣襟，不管用，肖承均夺她的盆子，还没有她劲大。赵老先生和方晓先生惊讶地没了表情，没了动作，没了声息，眼睛直勾勾地看她一股脑儿把就雪花啤酒喝完。
《炊烟有望》第十卷完 2020.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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