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棺材 1

又是一年填仓日。每逢这个日子,数肖明岭家的囤最多最大最圆一一,他却年复一年,依然很穷。队长肖来顺大清早就来到他家,他正端着从灶堂里扒的一簸箕草木灰,和承建一起在院子里画囤(圈),几个大囤画完,又在粮囤和上粮囤间画上梯子,然后捧了一些小麦放在每一个粮囤中央,怕被撒着的鸡鸭把麦粒吃掉,就在麦粒上压上了一块砖。

“明岭哥啊,每年都数你的囤画得圆。”“队长来了,贵客啊,屋里吧。”“不屋里了。学校要搬迁,趁着正月农闲,想把老房子扒掉。我们大队每个小队出四人,邻村的一个村出两个人。你明天去干这活吧,轻省,省得去挖干沟。”肖明岭一听,脸有些煞白,脑袋摇的想货郎鼓:“不去,不去。我宁可去挖干沟,上河,我也不干这个活。”肖来顺说:“明天扒的这座屋子,据说地下有金银财宝呢,你真不去啊?”“有金银财宝,是人家的,俺不稀罕。”“那好,你打磨好你的铁锨,准备去挖东干沟吧。”

望着肖来顺悻悻的背影,肖明岭心里嘀咕:“从初一就那么疙疙瘩瘩的,真烦人”。承建说:“他家的儿子在班里放屁最臭,他爹说话也这么噎人!”肖明岭说:“社员家的孩子和队长家的孩子一起拉了屎,狗都争着先吃队长家孩子拉的屎,后吃社员家孩子的屎”。尽管他心里装着事情,他还是继续虔诚地把院中和角门外的囤打完。他打完了囤,倒背着手心事重重地走出了自己家的角门,他的角门也是柳木的,破弊的都挂不住一个钉子了。他想趁着农闲把角门翻新一下,他已经打定了一个穷注意,就是家里的老娘不愿意,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开始请木工破料打门框大门,把角门翻新一下。春节前,老娘,也就是肖承均的二奶奶,听说家里准备年后翻盖角门,高兴地眼睛眯成一条线,掉光牙齿的嘴巴翘起嘴角,像一弯轮廓模糊的上弦月。可是,当儿子唉声叹气地总是强调,家里有旧砖破瓦,柴草和少量的白灰也已经准备好了。就是没钱买木料做大门、门框、门槛啊。这时候,老太太本能地心里紧张起来了。尤其是今天早晨,当她看到儿子明岭用瓢子和炊帚把棺材里的最后一粒小麦打扫干净了,她本能的紧张立即变成了恐惧,她抢白:“别动我的棺材!你大娘的那一口柏木棺材已经带走了,我得带着我的走!”

这口柏木棺材一直白茬子,微微地散发着柏木的香味,是还没有分家的时候打的,当时承均的爷爷已经去世,而二爷爷从年轻染上了烟瘾,又很能闯祸,家里经常吃官司,卖地赔钱,大奶奶和二奶奶眼睁睁地看着家道败落,年轻人和两位老人一商量,趁着家里还有些银子,给两位女主人买了上等的柏木木料,找了十里八乡最为有名的木匠做了这两口棺材。就是土改时,肖明岭搬家到地主家的宅子里,也是先把老娘和这口柏木棺材扶着抬了去,因为呆不住,又把老娘和棺材扶着抬了回来。在家里,因为生活空间的需要,从东屋搬到西屋,或者放到敞篷里,这棺材一直当粮囤用着,现在还躺在敞篷里。

老娘知道儿子肖明岭很迷信,哪怕生活最困难的时候,家里断顿了没有隔夜粮,棺材里总要留下几粒小麦、玉米或者两三块地瓜干。棺材里还有一条黑蛇,从小到大以此地为蜗居,田红柳最初有些怕,眼见着黑蛇成长,也就习惯了。老娘说:“这是咱家的财神啊,别伤了它!”每一次家里人从棺材里挖粮食,就用枝棒挑它到另一边,老娘和明岭还一边挖粮食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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