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学艺四十始
记者和下面的这个故事主人公是通过手机短信联系上的,他说他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他说他是个残疾人,爱写诗,现在从事中医诊疗工作。他说他的中医技术大多是靠自学得来的。他还说,他快四十岁时才开始正正经经地学医,有一段曲折的人生经历……
不要自惭形秽,其实你是美神维纳斯,尽管你的第一声啼哭,没能让母亲的脸上泛起红晕……
——旺仔的诗
整个故事还要从四十九年前的一个隆冬之夜说起——
这一年,旺仔已经四岁了。
在一个落后的小山村,在一间破旧的土屋里,一位中年母亲搂着儿子在酣睡。这已经是她的第五个孩子了。第一胎是儿子,取名叫“留柱”,得了白喉,没能“留住”;接下来便是三个闺女接二连三地来到这个人世间。到了第五胎,又是一个儿子,起名“旺仔”,家兴子旺的意思吧。
忽然,一种炭火的感觉传导到母亲的胸前,把母亲硬生生地给烫醒了,旺仔发高烧了。母亲连忙抱着儿子跑进了村里的“药社”。结果,一切都晚了,小儿麻痹症,旺仔走路要扶拐而行了!
儿是娘的心头肉啊!俗话说“有病乱投医”,为了能治好旺仔的病,母亲四处寻医问药,可仍然是失望连着绝望。万般无奈之下,母亲也开始迷信了,信神了,用从牙缝里攒下的血汗钱压起了“香碗子”,一压就是五块钱、十块钱,这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但尽管母亲把头磕得“当当”响,“有求必应”的神像总是无动于衷!
转眼间,旺仔可就七岁了,在泪水中长到了上学的年纪。学校离家很近,但对于这个走路时要把左手放到左腿膝盖上才能使上劲儿的小男孩儿来说,还是太过漫长了,这是要一寸一寸、一瘸一点地挪动的啊!
更难过的还是读初中的第一年,那是难耐的寂寞啊!每到周末,同学们都撒着欢儿似的往家跑,旺仔却只能蹲在教室的土窗台上,眼巴眼望地瞅着远方的山,远方的家。可那个贫穷但温暖的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尽管离学校只有不到二十里地,但母亲却只能每个月用毛驴车接旺仔一次。
这些还不算,个别同学看到旺仔时就像看耍猴儿一样,仨一帮俩一伙地跟着,嘴里还不停地喊“瘸子、拐子”,直到老师发现并厉声撵走为止。对此,旺仔从来没有落过一次泪,他要活下去,活出个人样来看看。
毅力、决心,你在我的心中已深深扎根,有了这四个字的出现,在我脸上找不到伤心的泪痕……
——旺仔的诗
母亲在送旺仔来学校时,曾对校长说:“校长,我儿子腿脚不济,跟班主任和各位同学说说,给照顾点儿吧,谁叫我有这么个瘸儿子啊!”
校长见旺仔着实可怜,在第二个学期就把办公室的门钥匙让这个孩子带着。办公室里有二胡、笛子等乐器,旺仔就拉起了二胡,吹起了笛子,很快就能像模像样地又拉又吹了;办公室里有乒乓球、篮球,旺仔就打起了乒乓,投起了篮球,很快也能像模像样地又打又投了。乒乓球台子是水泥的,腿脚不方便的旺仔练球需要紧挨着那个又硬又凉的大家伙,衣襟总是被磨破了。爱打乒乓球,拣球可是件麻烦事儿,但旺仔却很少要去拣球的,因为他的球技很好。
两年半的初中很快就结束了,旺仔由于残疾没能考上高中,又被母亲用毛驴车拉回了家。“不要着急,妈妈慢慢给你找工作。”母亲这样安慰着儿子。
十七岁那年,旺仔有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被安排到“药社”,跟着表大爷学中医。于是,旺仔整天像老和尚念经似的背起了“四百味”来,还有汤头歌、脉记、药性等。
很快,五年过去了,旺仔在“医社”里并没有学到什么过硬的本领,顶多只能治个头痛脑热的。这时候,农村开始实行包产到户,“药社”也分给了个人,旺仔失业了!
旺仔结婚又离婚。光榻一个的旺仔开始四处去闯荡,倒腾过羊绒,也做过小买卖,挨过饿,上过当,跑过吉林,也下过黑龙江,只为了能变个活法,活出个人样来,哪怕说个媳妇也好啊……但最终还是吃了回头草,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此时,母亲已经为她的旺仔愁白了头,白得连一根黑发都没有了!
满腹的苦水无处倒,旺仔学会了写诗,写了一本又一本,那上面写满别愁别恨以及人生感悟,那上面写的就是旺仔的生活。
书声朗朗,牙骨酸胀,鱼肚映东床;夜沉长长,板凳凉凉,冷风钻脊梁。
——旺仔的诗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时间就像从指缝流过的泪水吧。
直到有一天,亲爱的母亲也带着遗憾离旺仔而去了,家里只有老父亲陪伴着他的这个瘸儿子!
但在1993年初夏,旺仔却收获得了自己的爱情,一个女人向他走了过来,她全然不顾家人的反对。
于是,爱写诗的旺仔管自己的妻子叫“秋海洋”,其中的深意或许只有他知道。
正是从这时起,旺仔开始把烟戒掉,又换一上副清醒的头脑,从头学起了中医基础理论和中医诊断学。旺仔手头没钱啊,即使买一两本药书也是相当困难的。但妻子鼓励他:“只要你买药书,即使抬高利贷咱们也买。不要在乎那点儿钱。只要学到真本领,社会才有你一席之地……人争一口气啊!”
旺仔说,正因为有贤妻的支持,他耕耘出来的土地才是肥沃的,妻子所付出的艰辛是难以用笔墨写的。
旺仔说自己还有一个长处,凡是多少懂一点儿医术的人,只要闲聊接触到“医学”这两个字时,他都会虚心请教,比如他所结识的郑大夫。郑大夫是从辽宁中医学院毕业的,功底很深。每当旺仔遇到迷惘时,郑都会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旺仔一些宝贵的经验,而这些经验恰恰是在理论联系实际的临床上总结出来的。
不要说我是一株残柳,不要说我是一叶孤舟,不要把我看成是带菌的瘟疫,不要把我当做朽木难雕……
——旺仔的诗
旺仔就是现在的韩国,旺仔是母亲为他起的乳名,韩国也是母亲起的,是个挺硬气的大号。
韩国和妻子秋海洋现在住在乌丹镇,他在镇上的一家叫“立德堂”中医药店上班,儿子智超也读初中了,作文写得挺好的。
旺仔和秋海洋结婚后,通过五六年的精打细算,勤俭持家,终于用三千块钱买到了属于自己的四间土房。之后,又经过四年奋斗,又买了三间房子,同时盖了三间砖房,还办起了一个小卖店。
这一年,旺仔已经四十岁,秋海洋三十七岁。
这一年,秋海洋为旺仔生下了一个男婴,取名智超。
当记者见到韩国时,他正坐着一辆残疾人专用摩托车,一点儿也看不出这个汉子是靠双拐走路的。
“他以前为了要强,总在外人面前拄单拐。现在玩蛋了,去年把那条稍好的腿也摔断了,只好拄双拐了。”说到这些,秋海洋笑了起来。
韩国的家在二楼,房间被收拾得窗明几净。“这楼房是花了家里的所有积蓄才买来的。”秋海洋告诉记者。
但给记者更深的是韩国的那个小小书房,面积不大,干净。那个小小的书桌也同样整洁,桌子底下的箱子里是一摞又一摞的诗稿和中医药歌诀,有很多还是被抄写在一个又一个的小本子的。“这都是为了背起来方便,他即使是上厕所也要背上一段的。”秋海洋指着那小本子说,小本子因为要经常翻动,已经被磨出了毛边。
韩国说,他尽管已经五十岁了,但也不认命。因为他还有两大心愿没有实现,一个是要继续努力学习深造,争取当一位名医。另一个是如果时间和条件允许的话,他要继续创作他那部已经初具雏形的长篇小说。
其实,韩国现在小镇已经有了些名气了,专治一些疑难杂症。
韩国说,他挺知足,和过去的自己相比太知足了。
韩国是骑着他那辆摩托车把记者送到汽车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