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佩鸿:长篇小说《黑精灵》【八】

“碧潇园”的每个人都看得出,珊珊小姐这几天心里有事。她进进出出,不知在忙些什么。常常是回来后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似乎在盘算什么。

       胡海他们摸不清小姐的脾气也不敢多嘴,但他心里挺紧张。

       吃过午饭,小姐把家里仅有的三个人召集在一起,说要宣布一件事情,大家急切地等待着,不知小姐要发布什么消息。

       “整日闲在家里无事可做,我打算把父亲以前开的那个商店改成舞厅。”韩珊珊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终于对大家说出了自己的谋划。

       “商店、舞厅?”胡海一脸迷惑:“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老爷开过什么商店呀。”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你还未到我家,因为爸爸帮一个叫柳海坤的巨商打赢了一场官司,柳老板很感激我父亲,可我父亲是个正直的律师,不该得的东西他是不会要的。当时柳老板已经是个很了不起的生意人了,他就把一个商店给了我爸爸作为报酬。可惜我爸不大会打点生意,便寻了个善经营的人去代管。现在我打算将商店改成舞厅,我已经通知那个商店的代理人,他叫贾明远,很能干的一个人,舞厅先由他帮着照应。”

       听了小姐的话,胡海点了点头,然后又关切地问:“收回来可以,开舞厅也行,但以后谁去经营呢?开舞厅可不是闹着玩的,什么人都会遇到,现在香港又这么乱,麻烦肯定不会少。”

       “这你用不着担心,我会安排的。”珊珊显得很自信:“其实也不费什么大事,我已经去看过了,地方挺大的,怎么布置不用咱们操心,我会请来香港一流的设计师,目前我最关心的是怎样才能经营好这个舞厅,这个地方有点偏僻,要想使舞厅热闹起来必须想些新花样。”她头头是道地说。

在座的几位都给镇住了,谁也搞不明白韩小姐好好地开什么舞厅,她根本不缺钱,只是回来度假,要不了多久又要回美国,费这么大劲折腾只为一时之乐,值得吗?韩珊珊好像看透了大家的心思,她走到桂香嫂身边笑着说:“我这样做是在为你们打算,我知道,你们很需要钱,但又没能力去挣,好好替你们将要出世的宝宝想想吧,有了钱就可以供他读书识字,将来出人头地,等你们老了,就有依靠啦。”

       胡海和妻子听得眼里泪光盈盈:“小姐,你们不光替我们费心,还为这没出世的孩子着想,我胡海来世就是变牛作马也报答不完您的恩哪。”夫妻二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小姐竟然已经为他们打算好了,他们怎么能相信,他们的孩子也能上学读书,也能有出息。

       何珠英站在一旁,看看小姐,又望望胡海夫妇,显得也很感动,脸上不由露出钦佩之色。

       没过多久,一家名为“黑精灵”的舞厅在一条不起眼的偏僻街巷开业了。为了吸引那些舞迷,韩小姐大费一番脑筋作广告,在市区每一个显眼的位置都贴上一张大大的海报,上面有一位美艳的女郎,还有醒目的文字简介:

       舞星珊珊小姐从美国回香港度假,定于七月十五日晚七点三十分在“黑精灵”舞厅首场献艺,请各位舞迷届时光临,一睹珊珊小姐风采。

       海报一出犹如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在市中心的一张海报前簇拥着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地说:“珊珊?怎么没听说过。”

       “你当然不知道了,人家刚从美国回来。”

       “怎么也叫珊珊,‘舞王’不就是这个名字吗?怎么变成女的啦,有趣,有趣。”

       李飞也夹在这些人中间,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哪热闹就爱往哪里凑,在此之前他和洪山山一起到过不少舞厅,却从来没听说过“黑精灵”舞厅。看看下面的地址也确实偏僻,他站了一会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热闹的人群,决定去找洪山山。

       此刻,洪山山正在院子里的草坪上练功,这已成惯例,他从九岁开始一直坚持到现在。

       李飞边走边盘算着如何能激起洪山山的兴趣,然后一起到“黑精灵”去凑凑热闹。不一会儿便来到洪府,家里的佣人几乎都认识李飞,一看见就知道他是来找少爷的。一个叫刘兴的佣人告诉他少爷在后院练功。

       远远地,洪山山已经看见李飞朝自己走过来,两手插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口袋里,吹着悠闲的口哨,在草坪边上停下来,脸上带着怪怪的笑望着洪山山。一看见他这副模样洪山山就知道,这位老兄又要耍什么花招了,于是先发制人地问了声:“什么事?”

       “兄弟,你可真有点先知先觉啊,我还未开口,你就知道有事?”李飞故意卖关子,不正面回答洪山山。

“瞧你那双贼眼,一眨巴就知道没好事,我还是小心为妙,免得上当。”洪山山一边比划一边说。

       “好你个洪山山,说明白点,我什么时候骗你上当了?”李飞为自己争辩。

       “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你快说今儿有什么事吧。”洪山山这才停下来走到李飞面前问。

       “听说过‘黑精灵’吗?”李飞故作神秘。

       “没听说过,是什么东西?”

       “不是什么东西,是一个舞厅的名字。”李飞解释道。

       “舞厅?我还以为是什么新鲜玩艺儿呢,原来是舞厅,要说这年头也真怪,世道越乱,别的生意不好做,舞厅却开了一个又一个,而且家家生意都挺红火的。”

       “我说的这舞厅跟别的舞厅不一样,你别不在乎,恐怕你这个‘舞王’要被‘舞后’代替了。”

       “什么舞王舞后的,别乱扯了,我不听你瞎说。”洪山山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上街看看去,凡是显眼的地方都贴着海报,说一位舞星从美国归来,舞技超群,而且名字与你的一样,不过你是高山的山,她是珊瑚的珊,不用解释你可以猜到是个女舞星,她定于七月十五日在‘黑精灵’舞厅首场献艺,‘黑精灵’,你明白吗?”李飞一口气说了一长串,速度之快令洪山山吃惊。

       “老兄,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的口齿是如此伶俐,这么多的话你竟然一气呵成”。洪山山笑着说,李飞所说的话也引起了他的兴趣。

       “飞哥,这个‘黑精灵’舞厅在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我也是刚刚知道,可能是最近才开的吧,在一个很僻静的地方,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李飞见洪山山认真起来,知道自己的打算没有落空,喜不自胜地对洪山山说。

       “今天几号?”洪山山问。

       “十四号吧。”

       “那就是说明天晚上了。”

       “没错,要不要去看看?”李飞明知故问。

       “当然不能错过,一来看看‘黑精灵’舞厅怎么样,二来见识见识那位从美国归来的舞星小姐。”

       “好!一言为定。”两人相视一笑同时伸手击在一起。

       李飞回到住处的时候几经很晚了,是洪山山开车送他回来的。他跳下车对洪山山招呼说:“不下来进去坐坐?”

       “天这么晚了,改天再去吧。”

       “我这里可有好东西等着你呢!”李飞本意是要骗洪山山下来再陪他聊一会儿。

       “什么好东西?”洪山山果然来了兴趣。

       “你到屋里看看就明白了。”

       “好,我倒要看看会是什么好东西。”洪山山说着跳下车同李飞一起走进小胡同。

       门未上锁,李飞推门进去拉亮了灯,洪山山正跟着要进去却被猛然退出来的李飞撞得差点坐在地上。

       “怎么回事?”洪山山诧异地问。

       “来了,真的来了一个!”李飞慌乱地说。

       “什么来了”

       “洋娃娃,你说的那个大号的会看家的洋娃娃呀!”

       “你瞎说什么呀,让我进去瞧瞧。”洪山山说着便闯了进去,可进去得快,出来的更迅速。

       “看清楚了吗?”李飞问。

       “没仔细看,飞哥,这大概就是你说的那个好东西吧!”

       “去你的,我哪知道他什么时候溜进来的。”李飞满脸疑惑地说。

       “我想大概是个讨饭的,趁你不在家看见门没锁进去偷东西吃。”洪山山分析。

       “我看没那么简单,如果只是偷东西吃,那也该赶快离开才对呀,而他非但不走,看样子像是吃饱喝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李飞提出不同的看法。

       “那你说他是干什么的?”

       “我怎么知道?”

      “你看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那一身又破又脏的衣服,不是要饭的又是什么呢?”洪山山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大概不会是来谋害你吧。”

       “没理由谋害我呀,一没钱,二没伤天害理。咱俩也别瞎猜了,把他弄醒问问不就知道了。”李飞提议道。于是两人小心地走近那位熟睡的不速之客身旁。

       细心的李飞打量了一下那人,发现他穿着一双女鞋,下身穿一条烂成几片的裙子,再看看他的头发,又乱又长。此刻李飞已经猜出面前这位衣衫褴褛的人十有八九是个女的,这就更不好办了,怎么叫醒他(她)呢?

       “山山,你来叫。”

       “你是房主,应该你叫才合适。”洪山山故意推托。

       “你的嗓子好,这两天我嗓子发炎,你听这声音……”李飞故意底咳几声,把声音变得低哑。

       “又不是去演唱,这跟嗓子有什么关系,还需要你用多大嗓门去叫?”洪山山说着不经意地走到桌前拍了一下桌子对着那人喊道:“喂!醒醒。”

       只听一声尖叫,那人受了惊吓,一下子钻到桌子下面去了。毫无防备的洪山山和李飞倒被这意外的一声惊叫吓了一跳,直到此时,洪山山才看出这叫化子是个女的。

       “是个女的?!”他吃惊地对李飞说。

       “我早就看出来了。”

       “所以你才让我去叫,好哇,你这个‘花脸狼’竟然捉弄到我的头上来了。”洪山山追着李飞要打。

       李飞是个络腮胡,刮了胡须明显地剩下两片青森的腮帮,留着胡子又蓬松得像个波斯猫,所以他干脆留的不长不短,看起来反倒更精神,显出一种粗犷美,“花脸狼”是洪山山送给他的雅号。看见洪山山追着要打自己,李飞边躲边求饶,两个人绕着桌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山山,我可没有半点捉弄你的意思,上天可以作证,难道你不晓得老兄见了女人特别胆小,别闹了,哪天你屋里有人闯入睡着了我来帮你叫好啦。”

       钻在桌子下面的人见四条腿在眼前转来转去,不知这两人拿自己怎样开销,想逃又逃不出去,往地上一坐抱着腿哭了起来。李飞和洪山山听见哭声便停止了追打,蹲下来往桌子下看。那人看见他俩直盯盯地瞪着看自己,越发胆怯,连哭也不敢哭了,一双大眼中充满了恐惧。

       “出来吧,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你可以走了。”洪山山没好气地说。

       那女人听了仍一动不动。

       “快出来吧,如果你没吃饱的话,我这里还有东西给你吃。”李飞的口气显得温和多了,他顺手从厨房里拿出两块面包递了过去。桌子下的女人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望着他们,除了害怕之外,她似乎根本没听懂李飞在说些什么,双手抱肩反而缩得更紧了。洪山山与李飞对望一下,脸上现出几分无奈。

       “飞哥,我看这女的可能有病。”

       “有病?什么病?”李飞显得很意外。

       “神经病,不然她怎么对你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你那么温和地对待她,正常人早该出来才对呀。”洪山山一半嘲弄一半认真地说。

       李飞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想到一个神经病闯到自己屋里,李飞不由心里一阵紧张不安,怎么对付这个“不速之客”呢?他的确心里没底。

       “我有办法让她出来。”洪山山冲李飞摆摆手示意他出去,李飞会意,随洪山山走了出去,屋里就剩下了那个桌子下面的女人。她很小心地看着两人离开了房间,这才慢慢从桌子下面爬出来,一步步移向门后,瞧准时机拔腿就跑。洪山山和李飞就躲在门口,可他们并没有去追她。

       “飞哥,你这里不正好缺一个大号洋娃娃吗?好难得来了一个,你怎么又把她给放走了呢。”山山故意调侃李飞。

       “别胡扯了,开什么玩笑。”李飞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似乎在回忆刚才的那一幕。望着那女人离去的背影,他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难道是她?她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不可能。”李飞的眼前仍闪现着那蒙着灰尘的脸上一双充满恐惧与不安的大眼睛。

       听着李飞的自言自语,洪山山显得比刚才还吃惊,他盯着李飞看了好大一会儿,以为他受感染也成了说胡话的疯子。

       “飞哥,你大概不会以为她就是你美丽的灰姑娘吧?”

       “这么晚了不知道她会跑到什么地方去。”

       李飞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洪山山的调笑,脸上又增添了几分担忧。

       “天哪!”洪山山看到李飞这个样子感到可笑得要死,他怎么也搞不清李飞何以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疯女人如此关心。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为了引起李飞的注意,他故意大声地说。

       “什么秘密?”

       “你学会怜香惜玉了。”

       “不理解我为什么这样是吗?”李飞回头看了洪山山一眼。

       “太不理解了。”

       “还记得我对你说的救过一个女孩的事吗?”李飞眉头微皱着。

       “记得,当然记得,那是典型的英雄救美人,怎么会忘呢。”

       “当时,几个流氓正把她逼到墙角动手动脚,幸亏我及时赶到打跑了那几个无赖。当我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时,她就是用一双惊恐、无辜、委屈的大眼睛望着我,眼中盈满了泪水,只说了声谢谢就惊慌地跑开了,那是一种能刺得人心里发痛的眼神,而刚才我又看到了这种眼神,那个跑走的疯女人的眼神,一模一样,是的,就是那种眼神。所以,我才会这样。”

       “原来是这么回事。”洪山山似有所悟,但他马上否定,不可能是那个被救过的女孩 ,如果是,她应该能认出李飞来才对。

       李飞没进屋,洪山山也陪他站在门口,离他们不远的墙角处,也蹲着一个叫化子,他缩着身子,发出几声狰狞的怪笑。月光淡淡地洒下来,照在他那丑陋的脸上,李飞忽然有一种心悸的感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差点呕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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