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文化大革命”要搞人人过关、个个交待。我的历史最清白,我没有参加过国民党、三青团和任何封建会道门。因为我的家庭成份好,解放后划为城市贫民,我读书后就教书,没有从事过其他行业。解放后组织上关心培育,而我自己在工作上认真负责,从未有过大的失误。解放以来,连年运动不断,无论在任何运动中,我都是领导成员,从未受过任何批判。我对党忠诚,一心拥护共产党领导,谁知也难逃脱这次“文革”灾难。“文革”起初,是打着“破四旧立四新”的口号开始的。工作组进校,我们几个校领导就靠边了。天天不是学习就是批斗,根本不能上课。工作组先拿田兴凡校长开刀,田校长家庭成份是地主,还“勉强”讲得过去。后就轮到我。本来就找不到我在政治上和工作上有何问题,但为了整人,竟挖空心思在我住的房间里发现墙上挂有三四幅书画,书桌上摆放有文房四宝,就以此为借口,说我为什么解放后还保留这些封建遗物,就这样把我当成“四旧”典型还保留这些东西揪出来进行批判。与此同时,我的老伴在八小,工作组又到八小家中抄家,将我原来收藏的古今名画近百幅作为“罪证”,在旧州中学大礼堂挂起展览,有的画作者和书法作者有很大问题,这些就证明我与这些有问题的人交往,比如说韩云波就写得有字送我。工作组在作品中挑选出两幅来作重点批斗。他们先拿出来的第一幅叫《报春图》,是书画界的几位同好合作画的。我1964年请春客时,邀请了胡寿松、王松年、刘式型、王泽民、姚余虞等,几位当时都是我们安顺名画家。还有我的学生佟应龙,他也爱画画,与杨华、高万华们是一班的,因为他爱画画就分在文化馆,刘式型当馆长,他是刘式型的助手。我就请了这6个人及我的兄弟和家人,共两桌。
胡石波(左二)75岁生日留影(左起第一位王松年,中为程国经,第五位王翀)我这个人请客,不是吃吃饭抹抹嘴了事,而是要笔会,每一个人规定一幅画一幅字,在我家里现场画和写。画的内容不好统一,因为你喜欢山水,我喜欢人物,只要健康向上就行了。那年是毛主席诗词发表,我在新华书店买了一本,所以我规定书法内容统一为毛主席诗词,字体上正、草、隶、篆随你们写。我是请一天,上午就开始。因为王松年家住王庄,那个时候农村没有电话,我是提前托人带信给他,叫他按时来参加。但初八这天大家都来了,10点钟了大家都写了画了王松年还没来,蒋旭英、刘式型就说松年来嚜就更好玩噢!我说:“我通知噢他没来,我又咋做咯?”站在旁边的佟应龙说:“我跑去镜框社看看他来噢不咯!”佟应龙啷个会认得王松年呢?58、59年搞大跃进的时候,刘式型给县里提出建议:全地区的农业展览,画宣传画只有我们两个力量太弱,可以调王庄教民校的王松年(他是地主成份)来参加搞全地区农业宣传展览。后来从58年至61王松年就在文化馆,61年大“下放”才下到王庄,平时在南街镜框社画画。佟应龙晓得这个事情,就提出他去南街镜框社看看。事有奇巧,他刚跑到镜框社,恰好镜框社初八开张,王松年也是来看看上班不得。王松年问今天要画画不,镜框社的人说今天只是开张,小工没来不画。于是王松年就跟佟应龙来了我家。王松年问大家,他画什么,大家说牛鸡随便你画。到下午,各人要画的写的都画完写完了,我看还有些时间,吃饭要到五六点钟,就说大家合作一幅。我提议以春为题,姚老师开笔,画了一堵大岩石,一组水仙花;刘式型画了迎春花;蒋旭英画红梅;胡寿松老者画腊梅和两个喜鹊,喜鹊闹梅噢;王松年画他的鸡后,在后面画了一根大松。各人都画完了,我是拿六尺宣画的,我负责补笔和题字,我随便在空隙处补了几笔,看了看画景画意,就用篆书写了“报春图”三个大字,学古人用行书把这次笔会的活动内容写了下来。
那年是烂冬,我们老师放假回来集中在一小学习,由八小到一小鞋都会翻帮,那哈子不得沥青路,全部是泥巴路。整个冬天两个多月都是下雨。初六雨停,初七有滴滴(点点)个太阳晃晃,初八也有滴滴(点点)个太阳晃晃,所以我才写久雨放晴。批判时,在画面上找不出问题,竟在落款记叙的文字上找出三点来批斗。原来这幅作品完成后,大家要我补笔题字,作为主人我不便推脱,就提笔用篆书写了“报春图”三字,为记其盛会,我用行书写道:“公元1964年岁次甲辰春正月,久雨放晴,聚众友于一室,能书则书,能画则画, 合作此幅,以为纪念云耳。”这本是真情实记,他们竟然从中挑出三点予以批判。其一,硬说“久雨放晴”是说我们这些反革命以为“政治气候”到了,进行反革命活动的时候到了。实际上我说的是自然气候,他们偏要说是政治气候。其二,说我“聚众友于一室”,是把地、富、反、坏、右聚集在一起,是一帮牛鬼蛇神。蒋旭英组织研石书画社,我们就参加的,我请春客本是想着大家玩得来没考虑这些。王松年解放后是打成地主分子,把他家撵出来,他家的四合院改成农会。刘式型是文化馆馆长,他夫人是七小校长,说他两口子都是右派分子。蒋旭英是特务,因他原来是国民党县党部的宣传科长,后来又当秘书,就说他是中统特务。还有一个王泽民,他是画家,他出得有书开过画展,后来调到平坝酒厂,他原来在自家房子里搞个体,开了个画社,帮人家画门帘、窗帘,说他是单干,坏分子。姚余虞老师,找不到唬的,但因为她是军医学校出来的,就说她是军统。胡寿松老者是在原来的“达生昌”搞对子铺,专门写对子画画,他职业上没问题,但他信佛,而解放前安顺有个一贯道,就说他是一贯道的贯主。当时旧州是重点。旧州有一个工作队,是修文县的县委书记带起一百多人在旧州搞,各个单位、学校都有五六个人组成的一个工作组,他们利用学校头的一些老师,在旧州乱来。他们说我纠结“四类分子”、牛鬼蛇神,画画污蔑党,以书画为刀枪向党进攻。
第一幅画就这样定性。
那个时候是文斗,画挂在高处,我坐在画下面,批斗了我一个星期。一周后又在抄来的画作中拿来一幅公鸡画来挂起,对我进行批斗。这幅画是画一个公鸡雄赳赳地站在一块岩石上,没有画题,只写有上下款,作者是国画大师王松年。对这幅画的批斗更为荒唐,没有画题,他们给画取名为“雄鸡欲斗图”,并硬说这幅画是我画的,批判说我为何要画个好斗的公鸡站在悬崖上,认为出自我的反动目的,反动思想,是配合“帝、修、反”(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反革命分子),污蔑我们国家是好斗的公鸡,巴不得说“你这个好斗的公鸡,砸丢下来砸得粉身碎骨”,目的是想要新中国和共产党完蛋。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枉。对此,我有几点说明:第一,公鸡不是我画的。为何会有如此说法?这是他们的无知所致,明明上款是我的名字,下款是作者落名,松年把“松年”用草书写成“嵩严”,这些家伙认不出,只认出上款中的“石波”二字,故把画说成是我画的。第二,画中公鸡本是站在一块岩石上,硬说是站在寡岩上(悬崖)上。“1964年春节期间,我请一次春客。那时困难时期的粮食关已过,逢年过节也有请客之风了。那年正月初八,我请了两桌客,一桌是教育界的,另一桌是书画界的。一般人请客都是吃晚餐,我是请一天,因为我想如果请客只是吃喝太俗套,我要增加笔会,故请整天,这才文雅有意义。初八那天一早客人陆续到达,我对画友们明确提出:每人作书画各一幅,画无法统一,按各自特长作出即可,但求健康向上,书法方面,字体正、草、隶、篆均可,内容统一写毛主席诗词。我如此说明后,大多高兴,便铺纸提笔,各自写、画。到下午三时左右已基本完成任务,此时距晚餐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我提议大家合作以为纪念,众皆欢喜,要我提出主题,以便命笔。我当即说:‘现在是春天,我请春客。就以春意为题作画。’大家合议一下,就开始动笔。六时左右画成,按众人意见我补笔写了画题,并以文字记其盛。以上就是我请春客作画的原委,根本没有什么政治目的,完全是一种节日聚会,以文会友。”为这两幅画我被批斗两周,之后要我检查交待,我作了以上说明,讲清楚公鸡是王松年画的,根本也无任何政治目的。我要求工作组派人调查,我讲明王松年家住王庄,现在安顺南街镜框社画镜框。工作组果然作了调查,找到南街镜框社询问,里面的人说王先生没有在这点画画了,回家去了,他家在王庄。
工作组的人到王庄,王松年正在着斗。斗他是两个内容,一是说他家“浮财”还没有交完;二是说他设计祖宗牌来卖,卖了一万多元,获取暴利一万多元。后来他摆给我听,讲他着挖“浮财”的事。他说,一解放我家所有东西都已经交了,全家人都被撵丢出来,我们是两手空空,我还是认得点字,叫我教民校得一点工资,过日子都成问题。说我画祖宗牌获取暴利一万多元这个事,因为我家庭条件比较好,划为地主,我没有搞过农业,不会犁牛打耙种庄稼。我家一直是搞点文化,写写画画,61年下放我才在对子铺、镜框社画点画,后来在民校教点书,后来在县印刷厂搞点设计。63、64年经济条件好转了,人到人家开始走动噢,也开始有请客的风气了,三月清明上坟、七月半也接老祖公进家,这在解放初期是属“四旧”,困难时期过后稍微有些松动。县印刷厂的厂长看到市场上有祖宗牌卖,原来各家的祖宗牌绝大多数都被搜去烧了,只有极个别胆子大的人家藏下来,这时就出现一些私人用木板印的祖宗牌卖。这个厂长看到了商机,认为县印刷厂是石板印刷效果更好,画面更清晰,更大套,生意肯定会好,就对我说王先生请你帮忙设计一张出来。我是着整怕的不敢设计,就说设计我不敢,只有你去找一张来我照着画嚜还可以。于是这个厂长找了一张二十四孝的祖宗牌来,我就画出来,好像比原来那个更好更漂亮。64年那个时候,纸张本钱两块,印油人工拼两块,兑(批发)出去五块,县份上各乡场上卖,确实批发了一万多张。但一万多元是厂里面得,我也只得工钱。这样王松年的问题交待清楚了。但我的这个画一出来,他就着噢。当时,有人去喊他:“王松年你出来!你在胡石波家画画的问题,工作组来找你。”王松年一听有工作组的人来找,着吓得抖淋淋的。他这个人很小意的,蚂蚁都怕踩到,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一个。工作组询问后,王松年交待的与我在旧州讲的一样,同时承认公鸡是他所作。工作组调查人员问王松年画这幅画有什么目的。王松年说,我不得哪样目的,我就是从小爱画画,我在农村嚜就画些牛啊、马啊、鸡啊、雀雀啊这些,我不得哪样目的。我喜欢画鸡,公鸡母鸡我都喜欢画。你们不信我家里还有一些。
工作组到他家后,果然翻出了好多画有各类鸡的画。工作组的调查人员挨幅翻看,结果在这些画里有一幅是一只雄纠纠的公鸡,看着一只护着几只小鸡儿的母鸡,这些小鸡有些出来了,有些还不得出来。画幅是有名字的,叫《护雏图》。这幅有那样问题呢?没有啊。但工作组说有问题,问题出在落款上写的是“松年作于1964年三八妇女节”。这些家伙说,你看你反动不反动?国际妇女劳动节这一天,你画一个癞报老母鸡来污蔑我们的妇女同志。你必须好好交待为什么画这么一幅画!王松年说,我天天都是每天早上从王庄带起点饭,走路进城到南街上画镜框。那天我到镜框社后发现没人来,我不晓得是三八节,我问了里面的人才知道那天是三八妇女节。我想反正我饭都带来了人也来了,回去又没事做,就在铺面里面画画,结果就画了这一幅,画完听说是三八妇女节就这样落款了。结果工作组就拿这两幅画说事。而且还说在我家画的那幅画的公鸡是面向西方,是在向西方求援;鸡尾巴毛是向东的,这是西风压倒东风,与毛主席语录不一样。
结果立马就把王松年送到看守所,头十天就判了他10年。送到遵义煤矿劳改。王松年就这样进去了。调查人员向工作组汇报情况后,旧州镇“文化大革命”工作负责人,就是那个修文县县委书记叫我去谈话,告诉我说,公鸡画已核实,确为王松年所画,与我无关,但我不讲阶级立场,阶级观点模糊,邀这些五类分子作客,请去画画,我是配合“地、修、反、特”,画画来讽刺我们国家是一只好斗的公鸡,要我作出深刻检查,就算了事。我听后总算把这一大包袱放下了。我当然按指示要求写检查臭骂自己,并按时上交。之后组织师生下乡支农,帮助农民秋收,完成任务后,准备开学上课。还不到一周,工作组又通知我说这幅公鸡画还有问题,要我如实交待。这就是批斗的第三点。我问是何问题?工作组组长说这幅公鸡画是一幅反动标语,要我说出是哪几个字组成。我一听惊诧茫然,当即回答说:“工作组已查明公鸡为王松年所画。是几个什么字,只有去问王松年。对他我也无任何指使。”工作组组长说我不老实,叫我写检查交待,连续追问三次,我答复都是一样。到第四次追问时我火戳噢,就说:“如要逼问我只有乱说!”于是,我也不客气地说:“‘文革’有十六字方针,其中有‘洗手洗澡,放下包袱,治病救人’之句。你们这是治病救人吗?你们这种作法不是救人,是整人。我本身就没什么问题,大不了坐牢打板子。”一怒之下,我就走了。谁知第二天开会,工作组当众宣布我停职反省。当时我们学校的革委会主任是浪塘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他派民兵守着我的房门,不准外出。要天天写检查,我无多言,每次写的都一样。
如此过了一周。工作组说我在学校反省不好,天天写的都是一样,态度恶劣,你不是讲大不了坐牢打板子吗?那你就到县公安局看守所去好好反省反省。就这样,他们就简单地给我收拾了点行李,三个学生帮我抱着我的那些字画,搬上车,送到了城头的看守所,就是西街上那里,解放以前的老看守所,解放后没有修葺过。我的书画放在看守所的预审科办公室。这时我清楚记得正是1966年9月。在看守所一段时间后,一天,看守人员把我叫出来说,你不是会画画写字吗?出来去写标语。那些时间到处是红海洋,写毛主席语录。当时怕我跑了,他们就派了原来县公安局的一个副局长叫李藻堂,我认得他,在我写字过程中他问了我的情况后说,你这个达不到判刑,是因为你的态度不好叫你来反省反省,打打你的态度。在看守所里,每顿是罐罐饭,有的满了像稀饭,有时少点,基本上每人二两米,是用瓢舀,所以有时多有时少。几十上百罐放米放水后一起蒸。菜呢基本上是蔬菜合作社卖剩下的,从地里砍来用茅草捆起,萝卜白菜为主,偶尔是老瓜(南瓜),基本上不洗。买来后在大筲箕里打开,放在水里用耙耙薅哈,跺、切了放在甑脚里煮一下,舀点菜油,两个桶挑进去。坐在看守所里的人两个大碗,一个打饭、一个打菜。菜可以分匹数,又洗不干净,冬天好点,夏天啊蚊蚊蠓蠓一大层,啷个吃嘛?但我在里头的时间还不是吃。出来写标语、画红画才看到,以后我吃的时候,都用水涮一下再吃。我们这里,骂娃娃吃东西吃得粗鲁的本地话说“饿牢子”,这个词真是精准,只有亲自在里面坐过牢的人才真正的体会其含义。在里面真正是饿,一天不得哪样事情,就是看倒这两顿饭,拿来混时间。
好在我进去后,全得在里面的我黔江中学的同学,叫杨汝义的指教。他是云峰本寨的,地主,他教我两个绝招:一天只能这两顿饭要过混。一是铝钵钵打饭来,洗干净手,用手背杵成糕粑,又分成汤元,然后另一个钵钵打得菜来,慢慢的玩和吃,这个一顿饭可以搞几个钟头。二是吃饭时,落颗谷子,都要拣起来剥开吃。但自从我到外面写标语画红画后,吃饭就不存在问题了,要好得多了。写完县里面各单位的。写地区的时候,我提出要杨汝义和我一起写,这个杨汝义字也写得很好,他的隶书写得最好,我也有个伴。写得没几天,外面就搞起武斗来,看守所怕出问题就不再让我们出去写了。这下拐了,在外面写标语时吃得虽清淡些但得吃饱,又是干净的,进去后咋做呢?我跟原来看着我出去写字的李藻堂说:”藻堂,帮我拿两个饭碗,找点盐巴,其它不要了。”他帮忙找来后,每顿打菜来,我就倒些开水,放些盐,把菜拈到这个盐水碗里涮洗一下再吃。我是相当于打粑粑吃素。我们号室里有两个,后来又有一个,得了风湿,起不来了,通知家属取保外医,出去加上其它并发症死了。为哪样会得风湿呢?在里面开始一天有两次放风时间,早上一次,可以出去走动头10分钟;后来武斗不准出去了。号室有大有小,大的住12个人,小的住6人。号室里的地板是破漏的,离地板只有头十厘米,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自然潮湿得很,有的吃了蒙头就睡,睡多了咋个不得风湿呢?杨汝义先着进去两三个月我才进去。我进去后他就告诉我,白天尽量不睡晚上才睡。白天不睡时尽量走,一定要多走。杨汝义又是啷个会进去的呢?他家本来就是本寨的大地主,把他逮来说他是逃亡地主。这是其一。其二说他当过国民党的区分部书记。
我曾问过他这两个问题。杨汝义说,第一说我是地主成份嚜,我家是地主这不假,但解放前我还在读书是学生,我咋会是地主分子呢?第二我连国民党都没加入,啷个会是国民党的区党部书记嘛?我就说你着判了8年,就在这点挨啊,上诉嘛。因为我刚进去,我了解外面的一些情况,说汝义你应该写上诉。他着吓怕了的,说啷个写嘛,我说你还是重庆邮电学院的大学生呢,我教你写。我帮他分析后说:一、说我是地主不属实。因为解放前我还是学生,一向是读书从来没有掌管过家事,当个家,我的成份应该算是学生,最多算是地主子女成份。二、说我是国民党的区党部书记,我连国民党都没入过,啷个可能是国民党区党部书记,如果有任何一个人证明我曾经加入过国民党我认了。我加入国民党的介绍人是哪个?我什么时候加入?在哪点加入?我在哪点参加过国民党的会议?哪些人能证明?我连国民党员都不是,啷个可能是国民党区分部书记?申诉材料写上去后半个月,看守所召开大会,会上宣布说:“杨汝义遵守监规,检举有功,释放!”他得出去。实际情况是他检举哪个?只有我知道,这是他们那些人自己找个台阶下,还算其中的个别经办人有点良知,他遇到贵人啊!这时,我在看守所一关就是4年多,其间我为不平伸冤,前后写了申诉100多次,但从未有人过问过一次、审过一次。记得我初进看守所时,铁窗外有一棵小杨槐树,粗如手腕,离开时则粗如大腿,枝叶都遮满铁窗户。
我因自觉无罪而又坚信党的政策英明,总有一天会弄清问题,所以只有耐心等待。直到1970年10月,这时“砸烂公检法”,全面武斗后为了阻止武斗实行军管了。有一天,看守所武装干部通知我说军代表提问。号室中众人都纷纷说我要得释放出去了。我也自认为难星满,该得出去了。我到审讯室。军代表叫我:“过来!”盖过手印,我以为是释放证,谁知接过条纸一看是逮捕证,当时我就发呆了,怎会是如此结果?开啦!凭我在里面所见所闻,只要是拘留转逮捕,就说明有罪必判。我想一切希望都完了,摇摇头转身就走。谁知军代表又大吼一声说:“回来!还要盖个手印!”我只得照办。手印盖后,又撕一纸给我,一看是判决书,上有大概两个部分几行字,第一部分是我的基本信息;第二部分大意是说,胡石波纠集王松年、蒋旭英、刘式型、姚余虞、胡寿松这些四类分子,作画污蔑党,拒不认罪,从严惩处,判有期徒刑5年。我当时如五雷轰顶,心灰意冷,掉头就回号室。转到号室里,大家纷纷问我得释放不得。我说着判刑噢!那一顿饭我是吃不下去。想不通,想死,却无法死,思想乱到极点。第二天,与众犯同押到安顺县各个区游斗宣判,挂着现行反革命的大牌子,捆起的。先是到蔡官区,全部喊到蔡官一个教室里,他们布置好会场,说“带罪犯”。我当时想,死也要站着死。我就挺了挺胸,站起来走了没几步,后面押着我的民兵嚜还是解放军就骂道:“你还雄纠纠的?!”一大枪托子就打来。那个时候又是秋天,我只穿了一件衬衣,我就护痛,被他们拉上去宣判。后来把我改送到宁谷那点的贵州省第三监狱学习监规。一月后转送到郎岱洒志农场劳改。到达农场,有一个姓王的场长接收,然后才分到各队劳动。当王场长叫到我名字时,对我说:“胡老师,你是因为哪样事情着的?我认得你。”我说了我的情况后,并说你认识我但我认不识你啊。他说我们是街坊。由于有这点关系,我就跟他摆,我说王场长:一是我读书后就教书,从未搞过农活,锄头、镰刀也从未拿过,我如何去搞农活?二是我被关押4年多,不见天日,而今我面黄肌瘦,有气无力,我啷个干得了农活?王场长同情我的遭遇,他说:“胡老师,那就这样,恰好我们场里正要规划田地。经过测量,好知道到底我们有好多田,好多地,然后绘制平面图。你既然能绘画,就留在场里完成此项任务。”
于是我才得留在了场部。每天他派了两个犯人,拿着两根竹竿,那时不得皮尺。他们两个用竹竿量,然后我记,同时画地形。我用了三个月完成任务上交,此时距我满刑时间没多久了。我内心想,释放回家后,什么都不干了,就是挑葱卖蒜,我自己去求生活去,了此一生。我着的时候,我的家庭受到了十分严重影响,可以说是困难到了极点。刑满都想尽快回家了,谁知不久省里下文称:凡1971年刑满者,县份上的可以释放回家,对于家在贵阳和专州所在地的,一律留场当职工。我得知后,也无可奈何,只得留场。1971年,那时当职工,每月工资15元。我上交10元作伙食费, 5块我舍不得用,全部寄回家。当职工有半自由,有何特殊事情也可以请假。在留场期间,我的工作是在队里当记录员,白天是记录押者出勤情况和劳动成果登记,晚上组织学习。我就这样天天一样单纯无味的工作,不知何日才能出头。
· 口述者简介
胡石波:男,生于1926年1月,安顺人。1938年进入安顺黔江中学学习,后考入贵州大学学习。1947年任教于镇宁三民中学,1948年到遵义凤冈县教书。解放后先后任教于普定中学、安顺师范学校、清镇中学、旧州中学、职中等学校。1991年退休后从事电大办学,直至2010年。平生喜书画篆刻。2019年11月逝世,享年94岁。
· 采访及整理者简介
庄文全:男、汉族,现年42岁,屯堡人。安顺屯堡文化学会理事,青山文学社社员。虽非科班出身,但作为一名地方文化爱好者,竭力参与地方文化的学习与收集整理,志愿为抢救与传承传统屯堡文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