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 论传统
胡乱写一通
论传统
十一点半钟,我读到《诗经》第八页,
开始走神,眼前晃动他坐在杏坛的模样。
一群人围坐在他的脚下。子路、子贡,
还有孟子。不对。应该是颜回。他仍想着
天子的宫殿。这让我有些难受。我伸手
从桌上端起杯子把剩下的凉咖啡一饮而尽。
这时,我的思想跳到南方,在澧水河畔,
看到屈原正披头散发,嘴里念念有辞。
离他不远处两只水牛低头吃草。一群黑鸟
绕着它们盘旋。好一幅怪异的画卷。让我
不得不深思,有什么寓意。我没有找到
寓意。不免有些沮丧。这个夜晚怎么啦?
语言的卦象显示出的是坤,还是坎或离?
我问自己。答案,却没有。反而急骤的,
一幅图画在头脑翻卷。巫山、云雨、宋玉。
班固、张平子从繁华东京走到富丽西京。
《山海经》。穆天子坐着麒麟破云而行。
张骞、苏武,贝加尔湖,大漠上的羊群。
曹氏三父子;“……青青子矜,悠悠我心”。
不对啊!我站起来环视室内。空调的灯。
大衣橱。床上枕头旁的书籍,其中一本,
《中古门阀大族的消亡》让我想到谢灵运。
永嘉(我还欠温州一首诗。参加会议的
代价)。如今的山水已不是他看到的山水,
车在山里转一圈,比走马观花还要肤浅。
我写不出。就像陈子昂写不出萧绎、沈约
的宫体诗。他必须寻找另外的言说方式。
庆幸的是他找到了。我曾在金华山拜谒他,
(拙劣的工匠把他雕塑成汉白玉胖子)。
站在山顶望涪江流水。回溯久远的岁月。
我其实对古诗十九有敬意。他并不将它们
看作蓝本。他是直接回到了风、雅、颂么?
也许回到曹氏父子,回到陶潜、庾信,和
鲍照。但是齐梁之文,为什么必须反对?
雅亦成为颓废的同义词?让我不能不心存
疑虑。他有没有与杜审言在宫廷宴会争论?
诗的道路很曲折。他走通了?我不能肯定。
就像我不能肯定王维,裴迪、岑参是走在
他走过的路上。还有李白、杜甫。是这样么?
杜甫走在从陕西、四川到湖南的旅途中。
面对丛山峻岭,滚滚流淌的江水。面对家人
饥饿。心力交瘁。每条路都成为唯一的路。
李商隐,李贺,在内心熬煎中吟咏自己的诗。
真是绝唱啊!不讨好前人也不讨好后来者。
夭折,站错政治的队。让人为之永远叹息。
他们并没有回到他想象的路。我们更没有。
我们失去的仅仅是节奏和韵律?或者,我们
已经创造出新韵律。这应该是另外的场景;
塞壬坐在海岬边,用歌声诱惑着奥德修斯
在伦敦和巴黎的咖啡馆,我听到乔叟和龙沙
低声吟唱,听到莎士比亚,庞德侃侃而谈。
品达罗斯、萨福在希腊的海边与山上吟咏。
维庸在街头浪荡,在监狱中谈论遗嘱问题。
曼捷斯塔姆把希腊带到西伯利亚的沼泽中。
一场大战造成策兰精神分裂。也让米沃什
躲到加州。在伯克利孤独度日。布罗茨基
像行李一样被塞进飞机,从此活在母语外。
与沃尔科特、希尼结成联盟。至于阿斯伯瑞
和奥哈拉走在纽约街头。盲眼的博尔赫斯
在图书馆抚摸古老的书。成为人们反复谈论
的话题。有时我不得不加入。真是太杂了。
复杂得就像克洛索斯迷宫。一进一出,让人
就像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身体。血腥的道路,
人为的关隘。嗡嗡蝇蝇的守成者的唠叨声。
我看到了什么?语言殊途同归?“大道就是
不断放弃自己“。也许只有转身合上《诗经》。
这一刻另一群人走向我。仔细辩认。无名氏?
也许是韩愈、苏轼和黄庭坚。为什么不是
胡适、冯至、卞之琳?我更希望是钟子期。
“摔断在青石上的琴,我们就像它的回声”
古老的忧伤。寂寞像麻雀发出的噪声把人
包围。“我的身体里有一群人”(1)。一群人。
我怎么在这一群人中找到我的声音?恍惚中,
我回到很远的过去。坐下来,我开始聍听
他的教诲。一片迷雾也在我的眼前不断升起。
—————————————————
(1)、引自萧开愚诗《北站》。
苹果手机赞赏专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