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根
编辑手记：还记得傅顺容（木棉花）的诗歌《晨骑》中高度凝炼的诗句：有些人把日子过得相当励志/有些人把日子过成了段子/有些人日子过成了诗。在母亲节里读到她的散文《岁月的根》又是一阵惊喜，把母亲的辛劳与恩情写得如此富有诗意 ：母亲是轻盈的风，轻快的穿梭在家、农田、人情世故里...... 她有一双无形的翅膀，我们都躲在她的翅膀下，无忧地成长……她把自己拴在这个家里，一拴就是一生一世……我的母亲，正轻巧如燕，双手翩飞，上下穿梭，飘逸在云朵般的棉花里……那洁白柔软的棉花，是母亲生命的花朵！是老人取暖的棉衣，是哥哥们结婚的新房，是我读书的学费。我想，诗不仅是在远方才有的，近在眼前的母亲给了我们人生最原汁原味、最浓厚幸福的诗意。 另外，作者的叙事功底扎实，富有文采，场景描写、人物心理刻画都十分生动到位，具有浓厚的松滋风情。
作者和母亲合影
岁 月 的 根
文/傅顺容
一
母亲，我已忆不起她年青时的模样了。只是觉得，她像风。
她是轻盈的风！轻快的穿梭在家、农田、人情世故里，干练利索，不带半点犹豫，我总是气喘吁吁的追随在她的影子里；她是和煦的风！夏夜里，星空下，竹床旁，劳作了一天的她，会摇着蒲扇，为我们纳凉驱蚊，讲久远的故事！冬日里，会生一盆红红的炉火，为我们暖手暖脚，清脆的笑声便荡漾在童年；她是刚劲的风！凌厉的扫除我们成长道路上的障碍，狂风伴着骤雨，卷走衍枝赘叶，留下的，是一条干净明亮的，通往未来的阳光大道了！
母亲年事已高，身体愈发瘦弱。站在一起也不过到我的肩吧！
可是，以前，觉得她很高很高，她就站在阳光下，罩着一层金光，我总是在仰望她！
觉得她的肩膀很宽很有力，负着家庭的重担，风雨兼程，走过一生！觉得她有一双无形的翅膀，我们都躲在她的翅膀下，无忧地成长……
现在的我离家了，每年春节回家一次。她在冬天的寒风里瑟瑟着，弱不禁风的样子，我的心便一阵阵收缩了，恨不能立即生出翅膀来，庇护我的母亲，让她不被风雨侵蚀，一如她曾经给过我的温暖……
成长的路上，一路走一路丢，好像遗失了很多，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心中总会生一些淡淡的遗憾来。追忆童年，却是无比清晰美好，仿佛就在昨天。即使曾经遗忘了的片断，在某个特定的场景里，不经意的就会唤醒了，像水藻里的气泡，一连串的冒出来，在水面炸开，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
二
那个年代，饭桌上是相当单调的，而我们家的餐桌，在母亲的精心打理下，却是非常丰富。无论多忙，她都会抽时间制作各式花样小菜。我最喜欢吃的，是母亲制作的豆腐，鲜嫩爽口，而豆腐花，则是童年时最有吸引力的美食了。
通常豆子泡好后，母亲就要抓壮丁推磨了。当然，抓到最多的是我和我倒霉的二哥，俩人就在长吁短叹中开始了推磨工程。
吱吱呀呀的石磨呀，时而快如旋风，时而慢如蜗牛，像极我二哥那跌宕起伏的心情，他吁着碗口粗的气，两眼狠狠地瞪着屋顶的瓦，瓦片都快被他的眼神击穿了。
我当然明白，推磨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来说真的是一种煎熬呀！我是多么感同身受啊！我正用勺子狠狠敲击石磨发泄着无奈与郁闷，而不必担心石磨会被我敲碎，甚至偷工加料，远远超出母亲规定的每勺不能超过十粒的指标，这样便可以快速完工呀。
当然，自以为是的小聪明逃不过母亲的法眼，结果是摇出第一遍豆汁后，我和我可怜的二哥便开始返工，吱吱呀呀的石磨在二人的哀叹声里又开始旋转……
豆浆烧好后，豆香弥漫，白白的豆腐花，轻盈盈颤悠悠，碗里倒映出那张美滋滋的小圆脸，先是看个够，然后才舍得吃，入口香甜，一下子就沁到心脾里了，沁到岁月里了……
母亲会给爷爷奶奶、我和哥哥，各盛一碗香甜的吃着。可是，她自己却从来不舍得吃。但凡好的，她都会让给我们，我们已经习惯了，觉得她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习惯了家里最后一个上饭桌吃饭的是母亲，习惯了她总是吃着我们的剩饭剩菜，习惯了她总是最后一个睡觉，习惯了她掌着灯检查完后院前门插好门拴，习惯了她把自己拴在这个家里，一拴就是一生一世……
现在每年春节，勤劳的母亲仍然坚持亲自制作的豆腐，白白嫩嫩的豆腐放点葱花生姜，餐桌上是我的最爱。吃的时候，难免想起，是谁推的磨呢，现在抓壮丁又会抓到谁呢？应该是我慈详的老父亲吧，或者，是已经长大的几个侄女吧。那吱吱呀呀的石磨，便从童年那端慢慢的转来了，又慢悠悠的转远了，转入流年里了！远了，再也回不去了！我笑，便有雾气迷了眼睛！
三
上中学了，最高兴的是星期天，可以回家见到母亲了，可以吃到她做的拿手好菜了。但对于金秋时节的假日，我是有些惧怕的，放假了，要到地里帮母亲摘棉花。
金秋的清晨，空旷的蓝天，碧绿的棉田，棉叶上的露珠泛了点金光，耀亮着我的眼睛，欣欣然的我开始摘棉花了。知道吗，清晨摘棉花其实是很享受的，露珠会不停地润湿你的衣服，凉凉的痒痒的；带了露水的棉花捏在手里，软软的湿湿的，凉透心脾！此时的我便像百灵鸟围绕在母亲身边翩翩起舞，快乐的大声歌唱。
当太阳渐成炽白，大地烤得要冒烟了，棉叶蔫蔫的耷下了头，滔天热浪中，体内的细胞开始一粒粒的爆炸，感觉自己就要燃烧了！
我想逃回家，逃离这无法喘息的炙烤，我无比渴望屋荫下的小竹床……
而我的母亲，正轻巧如燕，双手翩飞，上下穿梭，飘逸在云朵般的棉花里。你见过蝴蝶翩飞吮蕊、你见过蜜蜂辛勤采蜜，大抵就是这样吧！她完全沉醉在丰收喜悦的时空里了。衣衫湿透热浪逼人，她浑然不觉……
看看炙烤下的棉桃裂得正欢，看看长长的棉垄望不到头，回家的希望就顺着棉垄延伸到天边，那么远，没有尽头，没有尽头的希望，就变成绝望了！
绝望的我问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为什么棉花总也摘不完？
母亲说：傻孩子，我倒是希望棉花永远也摘不完，我愿意日日夜夜不停歇的摘呀。
说完她又投入到那云朵般棉花里去。我呆呆站在那，少不经事的我根本不懂她话的含义，不明白这么苦这么累为什么还想没日没夜的摘？只觉得这句话很重很重，是一块铅，一下子就投到我的心脏里了！
呆呆的看着母亲上下起伏的背影，在空旷的蓝天下，在碧绿的田野里，那背影定格成永恒的画卷！在我人生的重要关头，这神圣的画卷就会徐徐展开，也因此萌生神奇的力量！
随着年龄的增长，心头的那块铅慢慢随生命消融，那洁白柔软的棉花，是母亲生命的花朵！是老人取暖的棉衣，是哥哥们结婚的新房，是我读书的学费，是母亲肩头担起的家庭责任，是她无尽无私的沉甸甸的爱！所以，她愿意扛着所有的苦和累没日没夜不停的采摘，那是她生命里生生不息的希望……
四
后来，我长大了，心思细腻了些，愈发感受到母亲的辛苦了。
每到农忙季节 ，她凌晨三点多起床，屋外就响起噼啪的折断柴禾的声音，接着响起揉搓衣服的声音，随后，厨房响起锅碗瓢盆交响声，一大家人的饭菜端上桌子，天也就亮了。然后，就叫我们起床。当然，端碗吃饭的时候，我就会愧疚，觉得自己长大了，应该帮母亲分担一些了。只是那愧疚终抵不过美梦的诱惑，第二天，依旧在母亲的叫唤声中才能醒来……
如此，在每个凌晨，母亲的交响乐奏响时，我便惴惴不安了，即便是睡着的，也似在一个漩涡里面，我不停的挣扎呐喊，命令自己起床去帮母亲分担家务，可是青春没有自制力总是挡不住梦的诱惑，一次次重复纵容着自己的错误……
终于，我向母亲求救了，求母亲叫我起床，我们一起做家务，这样母亲就不用起那么早了。
沉思了片刻，母亲缓缓地说：女儿家，落地便是别家的人，趁你还在我身边，我能够让你享福的，就尽力多给你一些！出嫁了，你就享不到我的福了。
我听到有泪划破胸膛的声音，我别过脸去，不让她看到泪水！我想，就是那时，母亲在我的胸膛里播下了一粒泪种，以至后来的人生，那种子常常发芽开花，我便多愁善感了。
年少时的梦，那么香那么甜，总也睡不醒！我想，许是那时睡得太多了，现在的我总也睡不着，总是在夜阑人静时，想起少不经事的我，想起慈爱母亲的种种，就又听到有泪划破胸膛的声音，那颗泪种便破胸而出，开出大片大片的泪花……
五
毋须很多言语，我可以知道母亲的辛苦。摩挲她的手，褐色的满是裂口，纵横交错着，像她田地里的沟壑。枯瘦的手背青筋暴突，是一生辛劳的见证了。每次握住她的手，这双种了一辈子棉花的手，感受她的脉膊缓缓融入我的血液，黏黏热热的感觉开始蠕动了，从心脏出发，随血液蔓延，无法铭说的爱与感恩溢满身心。
你为什么要叫“棉花”呢，好多人问过我，甚至有人说我帮你取个网名吧。我淡然一笑“这个名字挺好呀！”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瞳里漾着柔柔的爱意和满满的幸福！
蓝天，碧野，洁白的棉朵，母亲轻盈的身影，她眼中满满的喜悦和希望，是伴我一路成长的美丽画卷。我就是母亲手中的那朵棉花呀，是生生不息植根于血液与骨髓的灵魂之花！
流年，梦样的飘走了，又梦样的重复着。一路丢失，一路追寻，回首成长路，母亲种植的，坚强挺立，倔强生长，在我灵魂深处的，这株棉花永不可撼动，她，是岁月的根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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