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出场】| 陈维刚:发小
陈维刚作品
出路出路,走出去了,总是会有路的。困难苦难,困在家里就是难。
路灯亮起的时候,最后一趟班车就该来了。
远方的灯光渐行渐近,吴师傅从自己的小车里钻了出来,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又慢吞吞地拿出了写有‘出租’二字的牌子。
这里是小镇上的一个小小招呼站,昏暗的路灯下,吴师傅高举着的字牌显得毫不起眼,公交车晃来晃去的光柱没有一秒钟照耀到他的字牌上。但他的车停在这儿,他靠着小车旁边,这就够了。无论熟悉的乡邻还是陌生的远客,只要看见他和他的小车,就明白他是干什么的。
公交车悄无声息地停靠在前面的路灯下,几个懒洋洋的身影从车上鱼贯而出。没有人瞅吴师傅一眼,更没有人去瞅吴师傅高举着的字牌。吴师傅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习惯了也就不以为然。他本就对这最后一趟班车不抱希望,这里离家很近,回家也是闲着,不如在这儿多闲一会儿。
眼见下车的客人们匆匆散去,吴师傅又把字牌扔进车里,跳上车,启动汽车的时候又习惯性地往公交车上看了一眼。这一眼还真没白看,公交车上又跳下了一个人来。这是一个瘦高的老头,瘦高的老头手上还拖着一个硕大的红黄蓝相间的彩色塑编袋。这种塑编袋早已过时,就算在这个偏远小镇也已多年不见,看得出这是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吴师傅知道拖着这样笨拙行李的人大多会叫上他的车,何况这是个人地两疏的老头子。吴师傅赶紧跳下车,快步走向那老头,一边帮忙拖拽行李一边关切地问道:“老哥,您这是要去哪儿?”
老头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迷茫地往四下里张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这一抬头吴师傅才看清老头的尊容。这老头眼窝深陷,皮肤覷黑,须发尽白,满脸皱纹,干瘦得就像一副骨架上包裹着一层薄皮囊。
于是他们从孩子聊起,吴师傅告诉晏浪,他女儿二十一了,在省城念大学,孩子希望大学毕业后就留在省城,但他不同意,他想让孩子回来,就近找个工作,目前父女俩为这事还拧着呢。晏浪表示同意吴师傅的想法,说亲人挨得近些就是好,孩子经常在眼前晃着心里踏实。晏浪说自己的孩子如果还在,都三十多岁了,也不知道孩子长啥样,结婚没有,还认不认他这个当爹的。他说他愧对孩子,愧对孩子他娘,更愧对父亲和弟弟,如果当年他不负气出走,所有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吴师傅的媳妇是个直性子,中间插话说,这些事情也不能全怪你,要怪就怪你妈。晏浪愣了愣,苦笑一声回道,她是我妈呀!吴师傅心里暗想,你既然牵挂家人,为什么一走就是三十年?有多大的怨气需要三十年才能化解?莫非真如外面传言的你这三十年都身不由己?吴师傅是个细心人,几次想插话问晏浪这三十年都是怎么过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果这三十年对晏浪来说不堪回首,他又何必去挑开别人的疮疤?今后有的是时间,还是让他自己说出他这三十年的经历吧。吴师傅问晏浪今后作何打算,晏浪说他想回来,这些年他欠他妈太多,现在他妈老了,他得回来照顾他妈。他想把老婆孩子都接回来过日子。但他还不知道他的户口问题怎么解决,他孩子还小,也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就近上学。吴师傅提议他去派出所问问户籍的事,晏浪说好着呢。吴师傅接着说这事要办就趁早办,如果你明天没有别的安排,我开车送你去派出所。晏浪高兴地说,好着呢!吴师傅又说,不管这事儿办得怎么样,咱哥俩明天中午都要好好喝一台。晏浪想了想,爽快地回道,好着呢好着呢!于是吴师傅吩咐媳妇明天在家里杀只鸡炖着,二货媳妇学着晏浪的腔调答应道:好着呢。
“明天喝酒请我么?”三个人聊得正欢,谁也没注意到晏浪他妈岳老太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手搭在门框上笑得满脸褶皱。
老吴媳妇一见岳老太就来气,恨不得立马就把这老疯婆赶出去。但晏浪杵在这儿,她也不能太造次,毕竟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她边搬凳子边说道:“老太婆,你是不是又来骂我们家老吴啊?”
“我啥时候骂过你们家老吴呀?”岳老太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抬起一条腿来问老吴媳妇,“你看这皮鞋亮堂不?这衣服裤子漂亮不?啧啧,都是晏浪给我买的。男人嘛,就得出去闯,不去闯能有出息么?不去闯给我买得起这里外一身新么?你看你们家老吴,就只知道在家门口转悠,能有啥大出息?”
老吴媳妇哭笑不得,嘴角一撇说道:“好好,我明天就把老吴撵出去,等他出息了才让他回来。”
晏浪没料到他妈会跟来,知道他妈嘴上没个把门的,他妈要是不走,这天就没法聊下去。于是说声明天见,就起身告辞了。
送走晏浪娘儿俩没几分钟,吴师傅两口子还站在院子里,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吴师傅开门一看,是晏浪又折了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晏浪两额通红,一脸的局促不安。
“老晏,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吴师傅大惑不解,可媳妇却看清楚了,晏浪的手上拎着一双袜子。那是她的袜子,上午洗了搭在院内晾衣杆上的。“丢死人了,我妈咋干这事儿呢,真真的丢死人了!”晏浪把袜子塞到吴师傅手里,逃也似地转身就走。
“这么好的一个人,咋就摊上这么一个妈呢?”望着晏浪单薄的背影,吴师傅轻轻摇摇头,心里生出无限感慨。
“这事儿可不许往外说!”吴师傅吩咐媳妇,媳妇想了想说道:“你放心,又不是多大个事儿,老娘嘴巴稳得很。但老疯婆碰瓷这事儿,你得跟晏浪说说,这可是缺大德的事。”
说起这事,吴师傅心里就堵得慌。这些年岳老太成了远近闻名的碰瓷专业户,见车就敢靠上去,就连小学生骑自行车都不放过。前不久吴师傅把车停在自家门口,岳老太在距车子一米多远的地方跌倒,还硬赖了他两百块,她说是因为避让他的车才跌倒的,他的车不停靠在这儿,她就不会跌倒了。不拿钱她就去他家里呆着,他吴师傅吃啥她吃啥。吴师傅明白跟这老太婆就没道理可讲,只得折財买清净。其实谁都知道岳老太是故意在他车子旁边跌倒的。吴师傅心里想,这事儿还真得跟晏浪说说,他妈毕竟岁数大了,保不准哪天碰瓷还就碰成真车祸了呢。
第二天一大早,吴师傅把车子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静悄悄开到晏浪家门口停下来,正要敲门,晏浪已开门走了出来。原来晏浪早已在家候着。
“我以为你还没起床呢。”晏浪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我习惯早起。”吴师傅说。
“嗯呢,”晏浪点点头,怯怯地小声问道,“方便捎上我妈么?我妈说他想出去走走。”
没等吴师傅开口,岳老太已经站到了小车旁边,探头朝车里张望着说:“哦吆,小轿车硬是安逸,我还没坐过呢。”吴师傅笑着说:“今天不就坐上了吗?”
吴师傅边说边拉开车门,晏浪感激地冲吴师傅笑了笑,扶着他妈上了车。
不一会到了派出所,派出所还没到上班时间。吴师傅吩咐晏浪,办完事就在派出所门口等着他,别让他妈乱跑。他先去镇上转转,一会儿过来接他们。晏浪说:“你就别管我们了,我们自己回去,可不敢耽搁你做生意。”吴师傅说:“我今天不做生意,我们早些回去喝酒。”晏浪知道多说无用,点点头答应了。
吴师傅开着车围着集镇优哉游哉转了两圈,在朋友的熟食摊上买了几样下酒菜,看看时间还早,又去给爱车加满油,这才慢吞吞往派出所开去。
吴师傅把车停靠在派出所大门对面,这里虽然横隔着一条公路,仍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派出所里进进出出的人流。晏浪并没有如约等在派出所的大门口,可以肯定人还在里面。吴师傅突然觉得自己今天办事考虑得不够周全。晏浪笨嘴笨舌,万一派出所三言两语就把他给打发了咋办?如果有他陪着进去,最少他能帮着把事情叙述得清楚些。吴师傅又想,或许今天把岳老太捎来是件好事也说不准呢。岳老太碰瓷早已在派出所挂了号,她孤人一个,装疯撒泼,派出所也拿她头疼。如果晏浪回来能管住他妈,那可是大好事一件。或许派出所考虑到这个因素就把他的户籍给恢复了呢?
吴师傅想到这儿,又轻轻摇摇头,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太过天真可笑。晏浪这些年在哪儿?在干什么?是否有过什么案底?是否真的在境外成了家?他的婚姻是否合法?他的妻小怎么办?这些问题,他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都能想到,执法部门当然也不会放过。
吴师傅一边漫无边际地瞎想着一边紧盯着对面的大门,没多大一会,终于看见晏浪娘儿俩出现在派出所的办公楼下,岳老太迈着碎步走在前面,晏浪和一个警察说笑着并肩走在后面,看晏浪那一脸喜色,吴师傅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吴师傅兴奋地下了车,正想穿过公路向派出所走去,突然,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从街心方向驶了过来,吴师傅只得停下脚步避让。他向晏浪挥挥手,但晏浪没有看见。晏浪已走到派出所大门口,正侧着身子与警官握手道别,岳老太站在儿子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儿子。
正在这时,岳老太像是站立不稳似的,踉跄着向公路中间退去,刚刚驶到岳老太身后的面包车猝不及防,传出刺耳的鸣笛声和刹车声。晏浪掉过头来的那一瞬间,面包车挡住了吴师傅的视线,紧急着,只听“嘭”的一声闷响,面包车弹跳了两下停了下来。
完了!吴师傅心里暗叫一声,只觉一股热血直窜头顶。他是老司机,他知道那一声沉重的闷响意味着什么。岳老太碰瓷成瘾,今天终于为自己的肆无忌惮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吴师傅无暇细想,赶紧穿过公路跑了过去。
吴师傅跑到现场一看,眼前的场景让他完全傻眼了。面包车的侧后门被撞了一个深深的凹槽,岳老太安然无恙地跌坐在公路边上,一脸懵逼地看着躺在车子侧下方的晏浪。晏浪的双脚在地上无助地乱蹬着,手臂举了举又无力地垂了下去。殷红的鲜血正从晏浪的头上和鼻孔里流淌出来。
“老晏,老晏!”吴师傅扑上去,一把抓住晏浪干枯的胳膊,一边呼喊,一边费力地拖拽着,警官错愕了一刹那也扑了上来。他是个老警察,应对过太多的突发事件,但此情此景依然是他平生仅见。在他都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显得有些呆滞的汉子瞬间爆发,以迅雷之势飞身救母,在奋力拉开老娘时一头撞在面包车上。“老晏,你不该呀,不该呀!”警官在帮忙抬起晏浪时发出无奈的低吼。
“啥都别说了,快去帮我打开车门!”吴师傅使出浑身力气托起晏浪,喘着粗气急促地吩咐警官。警官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向公路对面,钻进了吴师傅的汽车后座,麻利地从吴师傅手上接过晏浪。吴师傅感激地望了警官一眼,快速地启动了车子。
挺住啊,挺住啊,我的苦命的发小!吴师傅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作者简介
see you at the next stop
下关风吹上关花,洱海月照苍山雪。蓝天白云之下徐徐微风之中,耳边萦绕着民族音乐,任凭心情顿时放飞。此刻,一边欣赏苍山洱海美景,一边品味白族三道茶的余香,一边回味这里,我曾和一只蝴蝶邂逅的故事。
责编:沈曼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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