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和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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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土文学   

我奶和我娘

作者 | 张晓辉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我奶当上婆婆,当得猝不及防,因为要过老日(日本兵),新媳妇儿匆匆娶进了门,没听说有什么彩礼陪嫁,战争年代,一切从简,活命要紧。
这个匆匆娶进门的新媳妇,就是我娘------我的大伯母。
大伯母当时刚19岁,在娘家是长姐,进门来要做长嫂。进的是什么样的门呢?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上有年迈却威严不减的奶奶,寡居的婆婆,下有三个未成年的小叔子,最小的小叔子-----我的父亲,才两三岁,因为常年饥饿,路都走不稳。
奶奶常常说我娘是她的大恩人,我一直不太懂,明明是儿媳妇,怎么就是大恩人了呢?我问过奶奶,奶奶说,你娘一来,就有人帮我干活了呀。
哦哦,我娘来了,下地干活多了一个人,做饭多了一个人,家里的针线活纺棉花织布多了一个人干,我当时的理解只能到这个程度。
我娘和我奶早年如何相处我不清楚,我有记忆的时候,奶奶已经六十多岁,不再下地干活,在家做饭打理家务,因为我伯是教师,属于一头沉,我娘一天三晌下地劳动,脏活累活都要干。
我娘总是在喝罢汤(吃过晚饭)陪我奶坐一会儿,俩人手里的活儿不停,该织布的织布,该纳鞋底的纳鞋底,完全不耽误干活,说话也不停。
能说些什么呢?不太记得了,他们总是聊到很晚,我父亲从外边回来,看见他们还在干活聊天,就说,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儿,又是那陈谷子烂芝麻,鸡毛衣蒜皮子。
我娘哈哈笑起来说:一天忙的没见咱娘了(娘在家乡方言中是个多音多义字,发二声的时候,是伯母的意思,发四声的时候,是母亲、婶婶的意思,光看文字会被绕晕),我来坐一会儿说说话咋了。
奶奶看父亲已经从外边回来准备休息,就会催我娘“刘姑娘啊,你也累一天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我娘收拾手里的活站起来“娘啊,你也早点歇着吧,你早上总是起多早,赶紧歇吧”。
有时候这个告别很快,我娘拿了自己手里的针线活,起来就走了。奶奶也拍拍坐麻的双腿,站起来送我娘,嘴里喊着“曹姑娘(我妈),手电搁那了?打开给你嫂子照着路”。
我娘说,不照也能看见,老熟路了,我妈还是打着手电追上去,送我娘过门口的大路。
也有很多时候,我娘和我奶的深夜会谈结束不彻底,明明说着,你累了,回去歇着吧,不知道扯出了什么话题,俩人又开始说了,说着说着,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我很不解,对我妈说,我奶和我娘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天天见面都说不完。
我妈则深表理解地说:老搁合了,几十年了,说啥不说啥一块坐坐偎偎。
我家上一辈的婆媳关系都是超级好,奶奶和儿媳妇们相处都是超级和谐,用心比较起来,我奶和我娘这对婆媳关系更好,这里边不存在偏向谁的问题,而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超越了婆媳。
我上高中的时候,奶奶和我娘都到了晚年,劳苦了大半生,他们都从工作的田野退休了。退休后的她们其实还很忙,奶奶和我们生活在一起,负责一家七口的一日三餐,还要喂猪喂鸡,四季衣服的拆洗做作,从早到晚,难得有个清闲的时候。我娘就更不用说了,七物八杂的活更多。
她们稍有闲暇,就会坐在门口的小桥边,冬晒太阳夏纳凉,主要内容还是说话。
奶奶喜欢坐草蒲团,双腿盘起,我娘喜欢坐小椅床儿,比椅子小一号没有靠背的那种竹凳子,我娘总说“娘啊,人老先老腿呀,我这腿还不如你呢,我坐蒲团站起来可不容易”。
“可别张精了,你哪可老了,我这啥都指望你呢,她几个(奶奶的另几个儿媳妇)都糊里糊涂,不敢指望”  奶奶笑着说。
“咋能不老呢,你没听人家说,头名二名随娘老,你不知道我都多大岁数了”
“我咋不知道,我比你都清楚,你哪天过生日我都记着呢,那也得指望你,你经事多,啥规矩都懂”。
奶奶就是这么无条件相信我娘,这个话题说过无数次,到最后总是落到-----必须指望你,奶奶去世后,我才明白这种指望有着怎样的深意。
奶奶和我娘在门口小桥边聊天成了一景,过往的乡里乡亲都看出这对婆媳的亲密。有深受婆媳夹板气之苦的哥哥忍不住斗胆对自己老婆说:你和咱妈要是能像东墁大奶和大娘那样,我能多活好几年,人家那婆媳俩,比亲娘俩都亲,早晚见人家都是说的亲亲热热。
还真的是,奶奶和我娘这对婆媳,把婆媳关系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二人有共同语言。随便一个话题,总能展开说个没完,而且三观一致,一个人说的,另一个非常认同,还特别愿意共享一些小秘密。
我小时候的糗事,我娘都知道,基本都是奶奶告的密,我考不上学在家哭,我奶大声告诉我娘,可别让人知道了,妮儿嫌丢人呢!她自己耳背,以为别人都听不见,说话声音大得很。
奶奶晚年听力很差,说话对着耳朵还得扩大音量她才能听见,我妈给她说话,总是扯破了喉咙还在重复,重复几遍还听不清楚,我妈索性不说了,奶奶不愿意,说我妈说话不清楚,声音语调有问题,让人哭笑不得。
可是我娘说话,她总能听到,俩人交流似乎毫无障碍,奶奶的解释是:你娘说话声音清朗,不像你妈,那声音呵呵啦啦地,没出嗓孔眼。
七十多岁时,奶奶开始笃信佛教,每日吃素,上香,诵经,大悲咒、往生咒都背的溜熟。
作为奶奶最想指望的儿媳妇,我娘自然会被奶奶教着学诵经,可我娘那么聪明的人,就是学不会,教了很久,还是只会:南无阿弥陀佛!
那时候我娘平时住在镇上的学校照顾大伯的饮食起居,只在周末回到村上的家里,每次回家,奶奶都会像检查小学生作业一样问我娘:刘姑娘,上星期教你的经还记得几句?
我娘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娘啊,你不知道我从小一头模糊脑子,都忘完了呀”。
奶奶恨铁不成钢:哎,看着你聪明伶俐,还不如郭姑娘和曹姑娘,人家都会了,你给忘完了。
不过奶奶毫不气馁,耐心地又教了一遍:这回可要记住了,下星期回来我再问你。
我娘压根就没信心:娘,我怕还记不住。
不知道前后教了多少次,旁听生都学会了,我娘还是没学会。
奶奶去世后,我想起来这个事,奶奶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教我娘诵经持咒,她是想进一步和我娘有共同语言吧,我娘住到学校以后,俩人接触少了很多,我娘回来说的都是学校里的事情,奶奶肯定是怕跟不上这个节奏,这是我的猜想。
奶奶去世前两年,身体一直不太好,老年性心衰反反复复折磨九十多岁的老人,她开始交待后事,交待给的人是我娘,我妈得靠边站,理由是年轻,不懂规矩。
其实奶奶也知道我娘事情多,记忆不好,但她还是会一遍一遍的重复,衣服在哪里放,什么时候穿合适,贴身穿什么,手里拿什么,脚蹬着什么.......
奶奶临终前一天,我伯我娘都从镇上回到家里,看着奶奶明显好了点,大家都觉得,这一关打过去了。
晚上,奶奶让我娘和她躺在一张床上。
奶奶说话还是响钟一样,回忆前几十年,交待后几十年,奶奶又说了那句话:刘姑娘,你是我的恩人呐,你一来我的日子都有盼头了。前情后事说了半夜,我娘怕奶奶累着,一遍一遍劝奶奶休息,奶奶精神好得很,还是要说。
第二天早上,奶奶走了!
原来,有一种婆媳,不仅超越了婆媳,也超越了母女,这种关系,是可以托付后事的铁杆朋友,像姐妹,似闺蜜,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有肝胆相照的义气。处在这种关系里的人,是有大福的人。
我奶和我娘,都是大善大福之人!

作者简介

张晓辉,社旗县兴隆镇罗庄村马庄人,妙龄大妈一枚,当年瘦小离家到大城市郑州谋生。热衷自主创业,匆忙半生,并无建树。白天忙生存,夜晚码文,感性和理性并存,一直认为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明天的苟且,但一定有诗和远方,一直坚信住什么房子不重要,和谁住一起更重要。坚持吃粗茶淡饭,过简约生活,写温暖走心的文字。乡土中原特约撰稿人。

乡土文学《乡土中原》(Hometown Central Plains)发布

总编 | 赵华胜

总顾问 | 王学章  王书义  梁铜勋  刘永科

特约作者 | 晓辉  丽萍  尚钞  春雨  松克  春兰

特约美编  |  穆青冬

(所有排名不分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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