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诗歌总集》027 / “另一个,同一个”之

雷克雅未克的逐日航船 (Sólfarið),冰岛雕塑家阿尔纳松 (Jón Gunnar Árnason, 1931–1989) 作——我希望找一幅与斯诺里·斯图尔卢松有关的题图,但看到这件作品时我感到无法拒绝,至少两者都呈现一个令我神往的冰岛。

《另一个,同一个》(1964) 


断片

一把剑,

一把在黎明的寒冷中铸造的剑,

一把剑,剑上的鲁讷文

无人可以漠视也无人可以完全破解,

一把来自波罗的海的剑,将在诺森布里亚得到赞颂,

一把剑,诗人们

要将它等同于冰与火,

一把剑,将由一个国王交给下一个

又由这个国王交给一个梦,

一把剑,它将忠诚

直到命运早已知道的一个时辰,

一把要将战场照亮的剑。

一把剑,持剑的手

将领导这美丽的战斗,人类的网罗,

一把剑,持剑的手

将染红狼的牙齿

和乌鸦残酷无情的喙,

一把剑,持剑的手

将挥霍血红色的金子,

一把剑,持剑的手

将在黄金的床榻上杀死毒蛇,

一把剑,持剑的手

将获得一个王国又失去一个王国,

一把剑,持剑的手

将把枪矛的树林掀翻。

一把要握在贝奥武甫手中的剑。


致约克大教堂[1]的一把剑

它的黑铁里长留着那个硬汉,

今日行星的尘埃,他曾在

狂暴海洋与破碎大地的战争里

挥舞它抵御死亡而终归徒劳。

死亡也是徒劳。这里就是那个

白色的野蛮人,来自挪威,

为史诗般的命运所驱策;

他的剑如今是他的形象与姓名。[2]

虽有漫长的死亡与他的放逐,

暴戾的手仍按着那件铁器

而我是影中之影面对着那武士,

他的阴影在这里。我是一个刹那

刹那乃是灰烬,并非钻石,

而唯有往昔才真正确凿无疑。


[1] York Minster,英格兰约克城(York)里的大教堂。

[2] “形象”在2012年版《博尔赫斯诗歌总集》中为“标志”。


致一位撒克森诗人

你的肉身,如今是崩散与尘土

曾像我们的一样在大地上留下重量,

你的双眼曾望见太阳,那颗著名的星辰,

你并不居住在严酷的往昔

而是在无穷无尽的当今,

在时间的极点与令人晕眩的顶峰,

你曾在你的庙宇中听见

史诗那古老嗓音的召唤,

你曾把词语编织,

你曾颂唱过布鲁南堡[1]的凯旋

但没有将它归功于主

而是归功于你的国王的剑,

你曾怀着凶暴的欢乐来赞颂,

维京人的耻辱,

鹰与乌鸦的盛宴,

你曾在战争的颂歌里召集

这个族裔惯常的比喻,

你曾在一个没有历史的时代里

在当下看见过往日

也在布鲁南堡的汗与血中看见

一面古代黎明的镜子,

你如此深爱你的英格兰

却不曾为它命名,

如今你不是别的只是一些词语

由日尔曼学研究者加以批注。

如今你不是别的而只是我的声音

当它唤醒你黑铁的词语。

我请求我的众神或时间的总和

让我的日子配得上遗忘,

我的名字该是无人,像尤利西斯的名字,

但是请让某一首诗长存

在那个适于记忆的黑夜里

或是在人类的早晨。


[1] Brunanburh,公元937年英格兰王埃特尔斯坦(Aethelstan,约893-939)与其弟爱德蒙(Edmund I,922-946)在此击败都柏林王奥拉夫·古特夫里特松(Olaf Guthfrithsson,?-941)率领的北欧、苏格兰与爱尔兰联军,其确切地点并无定论。


斯诺里·斯图尔卢松[1]

(1179-1241)

你,曾把一个冰与火的

神话留给后辈的记忆的人,

你,确定了你海盗与野蛮的[2]

血族那凶暴的光荣的人,

在一个刀剑林立的傍晚

骇然感觉到你可悲的肉体

发抖了。在这没有明天的傍晚

你获悉你是一个懦夫。

冰岛的夜色里,咸味的

风暴掀动着大海。你的住所

已被包围。你畅饮至酒渣的是

永难遗忘的耻辱。在你

苍白的头颅之上刀剑落下

就像多少次它在你的书中落下。


[1] Snorri Sturluson,冰岛历史学家,诗人,政治家,神话集《小埃达》(Snorra Edda)与散文体史诗《挪威王列传》(Heimskringla)的作者,两次当选冰岛议会的宣法者(lögmaður),1241年秋在冰岛西部雷克霍特(Reykholt)的住所中被冰岛酋长吉瑟(Gissur Þorvaldsson,1208-1268)率众击杀。

[2] “海盗与野蛮的” 在2012年版《博尔赫斯诗歌总集》中为“黑铁与豪迈的”。


致卡尔十二世[1]

草原上的维京人,瑞典的

卡尔十二世,你完成了

你神圣的祖先奥丁的进军,

自北至南,而令你快乐的乃是

将人们的记忆转化为诗章的

功绩,是尘世的会战,

难以忍受的霰弹之恐怖,

坚强的刀剑和流血的光荣。

你知道征服或者被征服

都是一种漠然的机遇的脸相,

没有别的美德,除了勇敢

而大理石最终仅仅是遗忘。

你寒冷地燃烧,比沙漠更孤独;

无人企及你的灵魂而你也已死去。


[1] Carlos XII(1682-1718),瑞典国王(1697-1718)。


伊曼努埃尔·斯威登堡

比别人更高大,这个人

在远方,在芸芸众生间行走;

偶尔召唤天使,叫出他们

秘密的名字。他看见

尘世的眼睛看不见的事物:

炽烈的几何学,上帝的

水晶之巨构和阴曹地府里

淫乐的污浊汇成的旋涡。

他知道,天堂与地狱是在

你的灵魂与它们的神话之中;

像那位希腊人,他知道

时间的日月乃是永恒的镜子。

他用贫乏的拉丁语记录着

没有何故与何时的最后事物。


约纳桑·爱德华[1]

(1703-1758)

远离了城市,远离了广场的

喧嚣和作为变化的时间,

爱德华,如今已是永恒,梦见

并迈入黄金之树林的阴影。

今天也是明天和昨天。没有一件

上帝的造物在这宁静的世上

不曾神秘地将他抬举,

无论是傍晚的还是月色的黄金。

他欣然想到世界是暴怒的

一件永恒的工具,渴望中的

天堂只为少数人而建造

而地狱则属于几乎所有人。

在这团乱麻的最中心是另一个

囚徒,那只名叫上帝的蜘蛛。


[1] Jonathan Edwards,美国基督教传道者,神学家。


爱默生

那位身形高大的美国绅士

合上这卷蒙田,出门去寻找

另一种毫不逊色的快乐

走进此刻让原野升华的暝色。

他迈向深邃的西方与它的斜坡,

迈向那道落日熔金的边界,

穿过田野,就像此刻

穿过这首诗的作者的记忆。

他想到:我读完了重要的书籍

又另写了一些,晦暗的遗忘

不会抹去它们。一个神允诺了我

凡人可以知晓的一切。

整个大陆传扬着我的名字;

我从未生活过。我愿是另一个人。

陈东飚 / 翻译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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